2010-08-09 10:53:32Constance M.Y.
轉載: 有教無類的邊緣情緒 (2006)
2006/8/19
** 文章來源: <亮軒筆記> http://blog.yam.com/kkma/archives/1690731.html#trackback
有教無類的邊緣情緒
他要怎麼面對這一堂課的學生?
每一次,在走進教室之前,他都會不由自主的自問這個問題。有教無類,他知道,他同意,他佩服,也願意努力,然而奇怪,就是做不到。真的無法好好的面對這一班的學生, 無法面對的是,他們那一大片堅持在中午要來上的還是選修的課,於是就覺得可以堂而皇之的在大家安安靜靜聽講的時候個個人吃各色各樣的中餐。教室裡一進去就彌漫著大飯堂的味道,讓他在講課的時候,比如正講著孔子的困頓還是太史公的高風亮節,一眼看到學生慢吞吞的用那一把不怎麼靈光的白色塑膠义子捲起他紙盒裡的意大利麵,紅通通長長短短的幾根,張著大嘴把東西一傢伙塞了進去,一邊翻還起白眼看著台上的老師,一個人一邊吃東西一邊看你,沒法不翻白眼,塞得越多眼睛越是白得兇。這個時候,忽然之間,他覺得自己的人生無限淒涼,連帶的還讓聖賢也跟著受到羞辱,他的心都要碎了,然而切莫掉下眼淚,這些不知道自己置身於飯堂還是教室的年輕人是不懂的,他們只會確定你是個神經病,而且一定怪罪學校為什麼讓一個神經病來教書?所以此時一定要鎮定,裝作沒事。人要吃飯,還要夠飽,此乃天公地道,從他們這些吃著各種盒子碗盤紙袋還是塑膠筒裡,以各種不同的方式把五顏六色形狀各異的的食物大大方方吃著吃著,他就覺得,那些聖賢哲人是白幹了,英雄豪傑也白拼了,他自己也白活了。
然而卻還是得在這裡站著、說著,一定要假裝鎮定,不可露出絲毫破綻,要把課講得好像面對著一大片求知若渴的人一樣,以免變成神經病。不如此的話,就會無從避免的面對著生命的難堪,成了一個無從否認的在這課堂上討飯吃的人,那麼,除了奪門而出,還有其它的選擇嗎?
要怎麼面對的,也還有那麼一個自己。
難道真有風水不成?有的課,即使是同樣的教材,同樣的教法,卻有著非常不同的結果。學生靜靜的聽講,沒有人會一邊吃飯一邊對著你冷冷的翻白眼,那些聖賢哲人的思想總是讓他們的眼睛閃閃亮亮的,這個時候,當老師的常常興奮到忘我,靈感層出,妙語如珠,他會覺得人生真幸福,報告心得讀讀書,有薪水可領,有房屋可住,他是世界上最好命的人。
但是也真奇怪,三不五時的,都會遇上像一班這樣的學生,雖然坐在對面,近者不足一米,遠者也不過幾步,居然像隔著好幾百萬光年無邊漆黑的那一頭的外星人,遙遙相望,似有若無,滿懷淒怨,卻絕對不是牛郎織女。
他在許多年前讀過一篇文章,一位同樣也是當老師的人寫的,其中說到了那位老師的迷惑。
文章提到上某一堂課的時候是看一部電影,讓老師覺得驚訝不已的是學生在看電影的過程裡總是很不安份,一下子有人出去上個廁所,一下子去買個飲料,有的人睡覺,有的人說話,肯安安靜靜的看電影的人就是很少。他非常納悶,難道他們上電影院也是如此嗎?看他們親自花錢買票的電影也是頻尿嗎?
他怎麼想都想不通,為什麼一部同樣在院線上過的電影,到了教室放映,觀眾就變成這樣?
真的,他也不懂,學生怎麼會變成這樣?通常,他如果是受邀到什麼地方去作一場演說,雖然不是場場爆滿,至少只要來聽,都能讓他們專心一意的聽下去,多年的經驗裡,一大片的聽眾總是鴉雀無聲,這麼說,無論如何他應該不是一個言語乏味的人了,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可不能是用一個百思不解就能對自己搪塞過去的。
他們不需要這樣的知識嗎?如果這個假定成立的話,那麼,在他們生命裡所作所為卻非常之不需要的事情簡直多不勝數。他們需要把好好的一條牛仔褲切成幾段來穿嗎?他們需要排上個幾天的隊去買一張天王還是天后的演唱會的票,然後用望遠鏡才能看到的演出嗎?他們的父母給他們的錢足夠花費了,他們為麼還需要到夜店裡去打工?他們真的需要穿上名牌才顯得漂亮嗎?一定要在耳朵上穿上這多耳洞,然後好像賣耳環的一樣,掛得滿滿的嗎?還有,難道一定要在舌頭上也穿上個珠子,才肯說話來嗎?
這是一個多元化的世界,自己不習慣的,卻也不必強人所難,大家要怎麼樣都可以,然而,要是那些可以不需要的都成了需要,說什麼知識都要比這些更優先才對。難道他們不會需要知道一點過去的歷史嗎?不需要知道一點有智慧的先進的思想嗎?他們即將面臨的生命中,沒有需要一點指引嗎?他們不是個個都想在以後要生活得更好嗎?他們上了大學,難道不是想以知識分子的身份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下去嗎?那麼,他們不需要一點專業知識嗎?還是說,這個課程的安排是他們覺得很不需要的?那麼請問,也要不住的請問了,這個世界,在未來,需要你們這樣的人嗎?不被人所需要,跟這個世界兩滿不需要的話,還需要在目前上這個課嗎?
問題回到了原點,既然是那不想上這樣的課,何況是選修,又為什麼要來上呢?
喲,他明白了,因為點名嘛。
也許問題正出在這裡,點名讓學生不開心,我交了錢,愛來不來關你什麼事?又沒有欠了誰。你的課上得好,自然會有人來聽,沒有人來聽卻以點名的手段留住學生,我們就給你好看。
真想告訴他們,學習不僅是權利,也是義務。不學習,而想只以投機取巧的方式,在這個世界上存活個好幾十年,對於苦難的人是不公平的。我們擁的的資源遠比地球上其他的許多民族為多,我們有什麼理由可以說我們可以不必負責的活下去?活著,改善屬於自己,也改善屬於他人的這個世界有什麼不好?是的,要是教得好,自然會有人來聽課,但是,沒有人來聽課,卻不能說他教得一定不好。
學生不來聽課的理由要是只為了老師教得不好,問題就太簡單了,換老師,換教材就是了,然而我們確定,就是換了,依然還有這麼多人不會自動自發的來上課的。他們忙得很,要打工、要趕他們心目中更重要的功課、要參加啦啦隊的練習、要跟社團去吃烤肉、想要上另一堂課、有點累想睡……,反正任何風吹草動的理由,都足足以成為不用上課的理由。
點名是不得已的,那麼多學生,怎麼考察大家的學習成課?要是不用打分數,誰要點名啊?要是大家都同意不用拿文憑,問題也就簡單得多了,點名是一定用不著了,考試也可以免了,大家從此愛來不來隨便,來個一天就再也看不到人也無所謂,來個十幾二十年照樣歡迎,這是多麼烏托邦的校啊!教育可以辦成這樣,我們就已經上了天堂。但是我們卻在人間,有許多我們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的規則,文憑就是其中之一。每一所學校的文憑都有其不同的價值與風格,要維持,就得對於來上課的學生有要求,凡是註過冊的學生就有幫忙以一己之力維持文憑水準的責任,否則,就成了毀壞學校信譽的幫兇,害慘了負責任的老師與學生。不用功的學生,無法置身事外。點名,可以減少成為幫兇的機率。
現在事情應該很清楚了,有人想要不上課也拿得到跟好好上課的人一模一樣的文憑,他們不是來受教育的,他們以為文憑可以買的,他們相信交了四年八個學期的學費,就有資格拿一張文憑離開,跟他們上超市一樣。其實他們也許以為自己比上超市的人還要大方,因為他們可以什麼都不用拿走,卻肯付不少的錢,只要超市出一張證明說他真的買過許多東西就行了。
即使是超市,我們說,我給你錢,但是,我什麼都不要,只要給我一張發票,相信大部分的超市還是不幹,何況學校?
是不是只要稱之為上課,就成了乏味的同義字?
也許有可能,如果上課這一件事情,多年以來,已經讓學生倒盡了味口,就有可能。好像一種早已失去了信用的品牌,後來雖然重整,卻依然不容易奪回市場。是不是我們的學生從上小學還是幼稚園開始,就讓老師教得倒了胃口?從此以後,他們視上課如進集中營,是去受迫害,交錢是一層迫害,交了錢還要上課,是另加了一層迫害,迫害固不能免,但是能躲就躲,躲不掉兩個,躲得掉一個也好。
那麼,總要想想恢復判斷的能力吧?什麼是迫害?什麼是鬼混?什麼是受教?什麼是開拓視野?什麼是啟發性靈?千千萬萬種,總有些不一樣吧?一律視之為迫害,毋乃太過。
不為上課的老師想,也要為其他的,那管是少數也好的同學想想吧?有的是費了很大的勁才能到學校來讀書的,有的是從很遠的地方,甚至是從外國來的,有的家裡天天催他們不用讀了回家工作貼補家用吧,有的是拼命打工自己賺錢期望好好學點東西,為未來的生命打下堅實的基礎。他們有權利聽到老師講出有作用的知識。但是現實情況對他們很不公平,教室裡吵吵鬧鬧,吃的吃喝的喝,一會兒有人出去一會兒有人進來,矇頭大睡的要是讓人給喊了起來,那樣的一付倦容,蒼白腊黃乾枯萎縮,好像是整整一年都沒有睡過,這付形容,應該上醫院還是勒戒所的,怎麼會在教室裡出現?
許多的學生,要是老師沒有像中學一樣,指定教科書的話,他們桌上也就空空如也,連一根筆一張紙都沒有,好像天生的就有一個過耳不忘的頂尖頭腦。如果這一堂課的老師要求連同筆記都要作為評分的依據,他們就會在最後一天交上三兩張所謂的筆記,每個字都寫得核桃那麼大,寫一行空兩行。這個意思明擺著就是說,我說這是筆記這就是筆記,因為,是用筆記了幾個字的,誰能說這不是筆記?那麼請問,只要活著還喘著氣,而且直立行走,就可以稱作是人?
有人還是要對他說有教無類,他不想反駁,只是終於明白了一點道理,還是那一句老話,你可以把一頭驢牽到河邊,但是你無法讓牠一定肯飲水。大概教書面對的學生得有一個起碼的條件,就是他想學,至少要有學習的動機,那管是一點點也好,比如說,即來之則安之,想著順便學學也好,能這樣,當老師的,就還撐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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