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10/16  Fri.

    第三節下課，恐龍走到蘇荷老師桌前問：「老師，你知道教師節我畫的那張『我最喜歡的老師』是誰嗎？」

蘇荷老師正忙著改作業簿，手雖然不停的在簿子上揮著紅色勾勾，腦子裡早已轉了一大圈，她知道恐龍喜歡賣關子，給「不知道」的答案會比較好，或者說「知道」，答案卻猜錯。

於是她搖搖頭，她認為恐龍畫的絕不是她。

果然恐龍眉飛色舞的說：「就是妳啦！」

「你把我畫成男生了！」嘴裡雖然這麼說，臉上卻堆滿了笑。

「我把妳這兩條線畫出來了！妳這兩條線很清楚。」恐龍把兩隻食指在下眼瞼處不停的畫著弧線。

蘇荷老師一下就意會到了，那是眼袋線。蘇荷老師抬頭看看教室後面布告欄上恐龍的圖畫，兩道粗黑的弧線誇張的搶盡臉部風頭。這小孩心直嘴快，沒啥遮攔，但是很聰明，對老師的臉部線條觀察細微。

恐龍的圖畫分明是一個剃著三分頭的男生，穿著亮黃色的T-shir t，紅色長褲，肌肉發達，胸前還寫著幾個大字：「如何罵小孩」，右手拿著一本外文書，正好遮住私處的位置；後面是左右兩道閃電，襯在黑色的背景前，十分亮眼。

「那麼短的頭髮根本不像我。」蘇荷老師故意刁難他，看他怎麼自圓其說。

恐龍立刻跑到公佈欄前跳起來，指向畫上老師的肩膀處說：「我畫很長，到這裡，那是因為頭髮是黑的，天空也是黑的，所以才看不清頭髮。」

言之成理。

「為什麼上面要寫『如何罵小孩』？」蘇荷老師繼續考他，這麼挑釁的文字只有恐龍敢大著膽子亮出來。

「我本來要寫『如何虐待小孩』，可是我不會寫『虐』，只好寫『如何罵小孩』囉！老師不是最喜歡虐待小孩嗎？」不管老師，恐龍又接下去說：「老師，你看，我還畫你拿著一本書，我知道你喜歡看書。」

這小孩真的把老師的特點都掌握住了。

在蘇荷老師的教室裡，「虐待」是「愛」的反諷說法，因為我們不習慣把愛掛在嘴上，怕「愛」說多了會扁值。孩子們不說「我們被老師愛得很幸福」，而是說「我們被老師虐待得很幸福」。

蘇荷老師被說服了。

「對，老師喜歡虐待小孩，也喜歡看書，你也跟老師一樣喜歡看書。」蘇荷老師以這種方式讚許恐龍，並且讓恐龍知道老師瞭解他，就這樣又不著痕跡的擄獲一次恐龍的心。

蘇荷老師想起剛接這個班級時，和恐龍之間有一段漫長扎心的磨合期。眼下一方面為孩子接納自己高興，一方面也為歲月不待人感到落寞。孩子的純真多麼容易刺傷人，但這與孩子無關，大概是因為時序入秋了吧。

九月中畫這幅畫時，恐龍並未和同學搶著向老師掏心掏肺的輸誠，今天卻這樣高興的向老師「表白」，頗不尋常。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恐龍喜歡蘇荷老師。嗯...，甚至比喜歡還要多些。但那多出來的是什麼呢？蘇荷老師也不知道。

        下午清掃時間，老師出去督促外庭工作，沒多久發現恐龍也夾雜在打掃的人群中，以少有的認真掃著地上的落葉，也不像其他女生那樣，老師走到哪裡她們便掃哪裡。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老師心想。

恐龍一向不愛做清潔工作，別說打掃公共場地，就連自己的座位也是一團亂，書本亂塞，用過的衛生紙和咬過的水果放在一起，抹布隨便丟在地上，衣服胡亂搭在椅背上，桌上散置著鉛筆、橡皮擦和幾張塗鴉的作業紙，那情形活像剛被機關槍掃射過，規勸是沒有用的。

蘇荷老師想起上學期恐龍是負責掃外庭的人員之一，但通常是掃把躺在地上，人卻跑到遊戲場盪鞦韆、溜滑梯，每天被同學告狀，但他依然故我。今天竟然主動參與掃地，怎不叫老師大吃一驚。

這一天又過去了，恐龍的心是滿滿的，蘇荷老師也是，因為他們之間有某種東西流動著，蘇荷老師知道，是那個看不到的東西讓恐龍心甘情願做不屬於他的工作，而且只為蘇荷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