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Y是我高二某個班的小老師。那時我說：請你們推選出一個國文小老師來。不需要國文成績頂尖，只要負責、可以協助安排平時考等事宜就可以。

他們很開心，在嬉笑中以高票選出Y。

我看著Y，濃眉黑皮膚，小小的單眼皮；從他低著頭拉扯、捶打旁邊同學、一臉被整了的模樣我知道，這個選舉，玩笑成分恐怕偏高。

可是也許因為Y給我調皮好玩但憨厚樸實的感覺，所以，在確認過他的意願後，事情就這樣拍板定案了。

2.
而一切也一如我前半部的想像。

Y上課的時候，總是側臉對我的時間多，總是偷到機會就要跟鄰座同學說笑；默寫、平時考幾乎次次不及格。問他這一課上完了什麼時候可以安排考試，他總是瞇著眼睛不是故意但確實很不積極地回答，沒有時間啊！老師！

第一次段考結束，我教的另一個班是十三個人不及格，而這個班，所有測驗卷擠到考前一週才匆促考完檢討完的班，恰恰相反──只有十三個人及格！

發考卷那天，我狠狠罵了全班。明明兩個班級都上了一樣的內容，都有一樣融洽的上課氣氛啊！改考卷時，答案一格一格刷掉，雖然在腦海轉過的「為師基本守則」有很多條，但我還是一度氣到想隔天到校後便直接更換小老師──要一個不負責任的小老師做什麼呢？

但我終究是忍下了。當全班都選擇「願意好好努力，請老師用小考鞭策我們」後，我沈著聲，透過麥克風對Y說：你是小老師，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但小老師必須更確實負起督促、帶領同學學習的責任；既然大家都願意再努力，你也要更積極地爭取時間安排考試啊！

卓蘭全人實驗中學的校長說：「給孩子責任，他才能站起來。」這是我今天讀到的句子。但那時，我並不知道這麼漂亮的話；那時，我只是因為心中的銀行還有很多五班學生留給我的信心存款，我想我總不可能連給彼此一個機會的賭資都沒有！

3.
依教學進度，在第二次段考前，我們必須讓學生寫完第二篇作文。

第二篇作文的題目，我給的是「有一首歌像這樣」。收回作文簿，第一本就是Y的。

「那時我還小，只知道每次都握著媽媽的手走很遠很遠的路，然後媽媽就會搭上車子離開，要過很久很久才會再出現在奶奶家紅色的大門前。」

「終於有一次，媽媽握著我的手一直走到車站，我不用跟媽媽說再見，還跟媽媽一起上了車。我在媽媽溫暖的懷裡睡著，醒來的時候已經在一個陌生的房間。媽媽問我：以後，你都跟媽媽住了，你開不開心？我點點頭，抱著媽媽笑了。從此，我展開了我在高雄的新生活，開始適應有兩個姊姊的新生活…」

我驚詫地讀著，原來，是有這樣曲折足跡的孩子。一翻頁，Y不說了，只裁入歌詞：

「吃妳煮的魚，和妳相依的心情
妳總是含著淚，看著我離去
吃妳煮的魚，恨我還不能養妳
妳卻笑著說，我至少還有你」

4.
而我多麼慶幸。

這些日子下來，Y上課上得很專心，平時考也明顯進步；而且，不管什麼時候，當我上完一課隔空拋一句：小老師，什麼時候可以考試？他總是很快就能給我答案。考卷改完放回我桌上時，說好我會自行登錄的成績他也一併登記好了。以前召他來，他總有些心虛似的聲音，小小眼睛不敢看我，現在，不是這樣了！

今天上完課時，他經過我面前，我忍不住叫住他，「最近不錯唷！成績進步很多，很棒呢。」

他的眼睛一樣小小的，但一口白牙非常閃亮，「啊！沒有啦，那是之前太混了。」

我多麼慶幸那時我沒有在求好心切的憤怒中做出粗魯的決定──

這是一個纖細而憨厚樸實的好孩子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