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12 20:57:00日出貝殼

《東海走過》畢律斯鐘樓

關於鐘樓的記憶非常瑣碎。

文理大道是東海最美麗的動線。我們每天走,每天都不覺厭膩。從東別而下,通常我會從大道頂端的台灣欒樹欣賞起,順著圖書館前的階梯而下,視線則可以有三個方向的延伸:一整列四季皆精神的榕樹、一長列獨有的綠色長地毯,以及兩側一路低調延伸到底的小宮燈。

畢律斯鐘樓就位在整個大道的中間,線條筆直乾淨,一層一層由小而大的空格饒有意涵。陳其寬先生說:「這個設計的構想,是表示東海大學如同東邊升起的旭日,緩緩升起,慢慢的由小而大,也象徵東海永不止息的朝氣。」我很早已前就知曉,但奇怪每次經過,我連草皮隱微的光影變化都曾細細注意,卻始終不會特別仰望。

但我倒是記得,吳念真「麒麟一番搾」系列廣告紅遍大街小巷時,那個夏天,忘了是哪個學系或者社團,曾在這裡串起一長串的綠色啤酒瓶,哐噹哐噹。不過,每年固定要在鐘樓下擺攤的,是景觀系。景觀週時,他們在這裡賣自己培植的盆栽;耶誕節前夕,他們在這裡賣三十、五十一盆不等的聖誕紅。雖然我從不購買,但通常還是會停下來摸摸看看。東海有很多有趣又實用的系,賣盆栽的景觀系是一個,另一個,當然是每日供應我們香醇牛奶的畜產系了。

真要說和鐘樓有關的記憶,則是大二那年平安夜,一群高中好友從四面八方趕來過節的事。那時我們一夥十來人全擠到H的房間裡吃火鍋,大家笑啊鬧啊,吃撐後便由我們幾個東海幫的領出門到傳說中的聖誕舞會見識。其實我們根本沒人想跳舞,聽完那年正紅的林曉培唱完煩哪,淋完一身肥皂泡製成的人工雪花後,又一群人殺回東別,繼續吃及言不及義。一直到十一點多,大家才從蒸騰熱氣中清醒,好像是我喊的聲,「快點快點,要趕不上鐘聲了!」窄窄的東別巷道照例擠滿人車,H的宿舍又該死的距離學校很遠,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又要說話又要找縫隙鑽,時間的確緊迫。「快點快點…」,H一催,大家便且走且跑。從相思林一路趕趕趕,一直到了鐘樓,隱約看見路思義教堂的星星燈,才稍稍減緩腳步,笑著說著慢慢讓宮燈帶我們下去──那時,我們都各自守著自己剛剛長大的難題,許多關卡都覺得不易走過,倒是一點困難也無地通過我們都習以為常的鐘樓。

思想史課的劉老師也是東海校友。課上得極好,雖然我們常常一路忘神地聽到來不及抄筆記,但我們都很愛他。他則跟我們一樣愛東海。上課上著上著,老師偶爾就會講起他讀書時候的事:「你們知道嗎?…以前的文理大道啊,其實只到鐘樓,鐘樓上去就是整片相思林和荒草了…」那時我在台下聽,只是覺得新奇,那是我不知道的東海:八百人的小學校,媲美台大政大的錄取分數…

一直到我離開那堂課很久很久,再也不仿唐的建築一棟棟競高而起,我看著,並陸續做了一些事。而就在默默支持每一個捍衛東海原貌的抗議活動、舉手反對蓋新的人文大樓、寫文章不斷傷逝過往種種風景後,我忽然在鐘樓下,想起劉老師的話──你們現在看到的東海,已經和我們那時差很多了…

是啊。我們不僅完全不能想像那時只有文學院和理學院安靜相望的東海,也不會對那樣的東海有太多的感情或堅持。我們只是記憶我們走過的東海,沒有空調的圖書館、下雨時室內會積水的V大樓、看不到盡頭的相思林,以及每年春天準時綻放的洋紫荊林。不管好不好,我們愛且堅持捍衛。

「怎麼可以?!那是我們的!」曾經,我不斷不斷說。後來我總算知曉,那是我們的,同樣道理,那也不會是紫荊林砍後才來的學弟妹們的。

教思想史的劉老師同時也開授「佛學概論」課。考完試後,我什麼宗派宗師都不記得了;更別提上了研究所後,那些六家七宗、唯識般若,更是模糊得比什麼都遠。但那日和P吃完早餐後回東海散步,她是劉老師的學生,剛剛寫完論文,通過鐘樓時我們不約而同想起老師說過的,「以前的文理大道啊,其實只到鐘樓」那一段話──而我終於明白,劉老師的思想史課和佛學課,原來都在教我學會看淡人事的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