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1-18 14:20:15日出貝殼

再見,磐頂再見

其實我應該發現得更早一點。那時,走道突然變寬敞…

已經有那麼多個寒暑,那麼多個陽光溫暖、冷風颼颼的日子,從住的巷口踏出向左望,不管白天或晚上,磐頂咖啡色底金黃字跡的招牌,都是穩穩地在那有點髒髒亂亂的轉角,掛著。

然後就像所有我們熟悉的居家附近的傳統超市,十幾坪左右的空間都被精準地利用了:窄窄的店門口堆滿特價的衛生紙、置物箱、椰子床墊、長型抱枕,一踏進裡頭,窄窄的購物走道,層層疊疊的泡麵零食鍋碗瓢盆;大至熱水瓶、檯燈,小至牙籤、雞蛋,全都雜亂而周全地擠了進來──怎麼樣都覺得這裡離明亮、制式、冷漠的「超市」兩字很遠──

而我確實也把它當鄉下雜貨店來用了。

恆常是那樣的日子:我趿著拖鞋,一臉沒有表情的表情,三步兩步轉個彎就來到磐頂,門口左邊拿份報紙,進門想想也許再拿包科學麵,或者估量一下再多買包衛生紙。我買的東西總是不出那幾樣雜貨,消費金額很少超過五十元,更多時候,我天天去卻只買對人家的帳目收益沒有幫助的報紙而已。

而磐頂顯然是家族企業,幾個五六十歲的兄弟妯娌合資合管,而因為出現時間太固定的關係,我也總固定遇上其中一兩位老闆。其中,人稱三哥的老闆我最喜歡。因為他不多話,不管我一年下來買了多少份的自由時報,他絕對不會學他哥哥跟我推銷兼且強烈建議我應該買聯合或者中時免得被毒化;不管去幾趟,他就是溫溫地算帳收錢找錢,偶爾見我吃飯時出現卻買了泡麵,才會慢慢地一邊收錢一邊說著:吃泡麵啊?這東西還是少吃得好啊!

就像我要的一切都希望是自然而不拖泥帶水,輕便而沒有繁複的儀節。我喜歡磐頂是我隨時經過隨時高興都可以進去晃個兩圈隨手挑一兩樣小東西;我喜歡老闆不多問我怎麼最近很少來最近比較常來下班啦在哪裡工作為什麼讀中文系。於是,在知道磐頂即將在農曆年前結束營業的中午,我一邊咳著今年的第一個傷風,一邊忽然非常非常失落起來。

大四那時我有很嚴重的早餐癖,無論天氣如何嚴寒有沒有課,都要七八點時出門給自己買早餐。那時整個東別有三分之二以上都還浸在夢裡,但磐頂常常很夠意思地跟我一樣醒著。像嘉許他的義氣那樣,我買完早餐自然也免不了要進去買份報紙。就像九二一那個晚上,整個大地都被撼醒,磐頂也沒有缺席,幾個老闆老闆娘一邊賣手電筒、電池、蠟燭,一邊安慰著每一條不安的身影。回不了家的那一兩天,我們第一次醒著的時候比睡著的時間長。晃來盪去,只覺整個停電停水的東別宛如魔幻之城,彷彿被土地背叛後便沒有誰可以相信了。那時什麼傳言都有,我們惶惶地走在街上,不敢信任任何,卻無端地總在看見磐頂依舊照常營業時感到欣慰且心安。

是什麼原因呢讓我這樣依賴。其實不過是一家慢慢在歲月裡顯出蒼顏的小商店,不過賣了報紙賣了各種民生用品,讓我幾次都以這裡買東西方便而不願遷移而已。然而我又想,也許最重要的從來不是架上那些商品。磐頂賣得最多的,恐怕是一種溫吞和緩的生意態度,是一群由中年漸走向中晚年的長輩們的生活光景。寫論文那年我固定中午十一點半出現,三天兩天總會碰上一回老闆背對著我西哩呼魯地吃著湯麵。有時故意不進去買東西,直往下走買了午餐並買了報紙,回程時奇怪會有點不好意思,但兩鬢已白的老闆已經遠遠抽著煙慈祥地看著妳笑…

畢業後除了週末假日,我再沒有那樣的優閒時光天天固定時間慢慢踱向磐頂。但就像大學時每次要買期考的補品,我們不去光亮的四季卻老愛拎著兩袋黃色塑膠袋從磐頂鑽出;當四季百貨裝潢得越發乾淨明亮,超商一家又一家的開,我還是沒有察覺任何異狀地地喜歡擠在那小小的購物走道裡,熟門熟路地找東西。

那時L跟我說要離開,說除了那些非常實際的現實考量,還因為慢慢覺得自己不再屬於這裡。這裡是學生的世界,我畢業了工作了卻一直住在這裡,L說,學弟妹驚詫的眼神讓她更困窘地覺得自己不該久留。我想,其實,早該在那個時候,我便該知曉,所有的一切都會慢慢過去,所有妳愛的、不愛的,想留住的、想放手的…

也許,世間萬物都只為了教會我們不能我執而存在?

在東別一住五年多,曾經我以為會這樣地老天荒的守下去。然而我喜歡的菜園、竹林沒了,我喜歡的鹹酥雞沒了、羅勒草原沒了、東海魯味沒了,現在,連磐頂也要禁不起一條街七八家超商的攻勢而離開。一如當年我們慢慢失去相思林的一角、失去天橋上絕對的天際線、失去青春、失去很多--如果一直待下去,我還有什麼可以失去?

如果一直待下去,我還有什麼可以失去?我曾如此負氣地想著。然而,恐怕沒有答案了。因為我知道,我總會趕在這之前,全速前往,下一個五年。


圖片:磐頂門口。(感謝本台特約攝影師corner贊助)
工讀生 2008-08-20 23:04:01

沒想到還有人和我有一樣的記憶
不同的是我是來自於店裡的一點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