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09 12:00:00snow

叔叔



《叔叔》說的是兩名隱藏的同性戀者在晚年談了一場真心的戀愛,無果,回到原點。柏隱瞞性向,結婚生子,揸的士賺錢,生活不過不失,直到在公園與同樣扮了大半生「直男」的海相遇。海不同的是早已離婚,與兒子一家同住。二人相識相戀,情慾解放同時亦享受到家人般的溫情。柏女兒結婚後選擇退休,將的士轉予女婿,全面回歸家庭,終結戀情。海放棄與同伴同行,埋葬過去、當下的自我,決心一「直」到死。

故事簡單,但在同性戀題材電影裡難得簡單平淡但有感情。同志電影很易與其他性少數議題混成一碟上檯,焦點模糊。又或是過於歌頌美好愛情萬歲或愛而不得死去活來的悲情,兩種均獵奇成分多,激情爆炸,餘味不足。當《叔叔》是講明說老同志的時候,我真的以為清過清水,談談情,煮飯仔,閑話日常,溫馨得更勝一般情侶,眉目裡盡是溫情。美好的背面,自然是日常的苦困,身為表面「直男」,各有家庭,偷來的歡愉中有罪疚感,還有秘密曝光的恐懼。情慾片段比我想像中多。當然不似得年輕肉體令人血脈沸騰(?),但卻是十足地表達了對肌膚之親和體溫的渴求。難得覓到有情郎,有情有慾很正常。

電影處理的是同志人生的一個情景(處境),只用一些小細節去透露他們的經歷,柏口述自己過去,海那個收起的月餅罐,然後重心是當下的掙扎。情節可以說不跌宕,事件毫不特別,非關感情,卻也是終結感情之死結——親情與感情的抉擇,世俗與自我的取捨。年輕時選擇做「普通人」,晚年遇上「真愛」,再臨抉擇。故事有一段:柏兒子為柏送上家用,希望父親不用辛勞工作,可與母親享受晚年。鏡頭一直停在柏面上,表情安慰滿足,但通紅的雙眼分不清是感動還是悲傷。(太保的戲真的非常棒!!!!!)對柏來說,揸的士不是辛勞而是他可以做「自己」的出口,他欣慰地收成了世人眼中的美滿人生,而他真正的享受卻是無法說出口的感情。短短一個鏡頭,有千言萬言的糾結。

同樣偽裝過活,兩個角色被分配了不同的面向,表面相似但內在迴異。柏代表了現實,他沒有想過放棄「正常」的人生,打一開始就不打算有長久的真感情,公園裡的搭訕基本上就是約炮(突然想不起香港用語…)。在晚年遇到海,惺惺相惜,慾欲以外嘗到親人般的愛,實屬意外,可他的選擇沒有變,最終把之視為一次單純出軌,他仍然是個「正常人」。海離婚後一直保持單身,某程度可是說是保存自我,即使不能愛同性,最少不假裝愛異性。暗地參加爭取同志權益的組織,曾動念入住同志老人院,他仍然期待在某個時候可以做「自己」,擁有相愛的家人、純粹的感情。他邀柏去教會,其實是打輸數,現實裡即使沒有結果,換在另一個世界相見。擁有過又失去後,斷了念,若無其事地生活下去。沒有呼天搶地,甚至眼淚都沒有,但悲涼感油然而生。

電影「設計」的困境亦很有心思,一個傳統家庭觀,一個宗教,一個社會歧視,分配在不同的位置角色。前兩者是隱性的同志面對的壓力:柏要維持一個「完滿家庭」,海要符合宗教教條下的標準;後者則是已出櫃同志即電影中同志權益組織的成員邪面對世俗的挑戰。這樣一數,《叔叔》以同志為題,講的不只是同志本身的覺悟,或大圍環境的「為世不容」,而是嘗試展示同志在社會中多元面貌,有明有暗,或美好或殘酷,桑那房中的喁喁細語與細長水長流,正正又是另一個可能。

《叔叔》好看的地方是有一絲絲懸念,妻子不時飄過來的眼神,一問再問,到底是一個老太太的囉唆還是知道甚麼在試探?兒子清教徒般的作風,是巧合或是從少意識到父親的「異樣」而造成反彈,走比任何人都「正直」的路?戲裡透露出若有若無的思疑,輕輕一掃,卻正中要害,不流血但隱隱作痛,連帶觀眾都個心離一離。秘密真的能秘密?然後又跳落下一個問題:知道又如何?拆破不拆破?家庭還要維持下去嗎?

不能不讚的當然是演員功力非凡,太保演柏聽電話收家用的鏡頭,後段已沒有對白,卻道出了「說不出」的無奈和諷刺。袁富華演海邀請柏到家中過夜時有滿滿的殷切,桑那房中與柏被視為一對時竊喜不已,把海渴望「真愛」的心情演得很準。兩次在街頭做義工賣餅,看上去差不多,但第二次好像看到空洞洞的,令人愀心不已。演柏妻子的區嘉雯戲份雖比兩男主少,但毫不被壓下去,眼神都有戲,像是看穿了又解不透。

暮年悄悄開過一瞬的花悄悄地枯了,無痕如無物。很多人怕沒結局,或者覺得結局就係咁啦?激動一場,了無下文。正好回應現實,白忙一場的何止是與同性談個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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