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回一次家
我的老家在廣州。
每年最少回去一次,為了已逝者。
縱使人大了,環境改變了,回鄉的狀態十年如一日。
大包小包,蔘茸海味總少不了,從前那是買不到的好貨,所以不惜動用所有人力帶回去。今天,人民幣比港幣價更高了,當我們還為一份工折腰的時候,他們早已洗手不幹,做生意投資投機,一灑千金。但爸媽心裡只有一個家,那個家在廣州,不管過多久,改變多少,他們都會把所有帶回去。
一年不見,拆屋改建的浪潮終於湧到眼前。
門前的一戶人家把舊房子拆去,那熟悉的紅磚屋不見了。建築工人正在四樓填塞新的紅磚,不久,紅磚外會披上也許是紅,也許是綠的瓦片,標準的工廠外牆。從前的小花園,劍花矮牆也不見了,所有室外空間都劃入到室內。從此,在那小巷抬頭看,天空都要變窄。
一年不見,往外看,只有更多迫在眼前的窗,密密麻麻。千篇一律的顏色,大同小異的外形,窗戶加上枝板當窗花,自製監獄,活像鐵窗邊緣的場景。房子之間幾乎找不到空隙,青磚屋、紅磚屋拆的拆,倒塌的倒墟,碩果僅存的淹沒在水泥屋後面,偶爾瞥見一角,昔日陽光普照的天井,今天已不見天日,更壞的是變了旁邊大廈的垃圾場……
小時候常光顧的小店已換了人,整天燈火明亮,再看不到玻璃瓶裡的核桃酥、牛耳仔和波子糖。
印象中像個小偷的小弟已長大了,今天會跟你說他賺到了錢,然後告訴你他打算如何發達。身子仍然瘦削得像沒飯吃,但早已比你高出一個頭。你跟他開玩笑,他很會配合,做各種反應該來逗你笑。
突然冒出個陌生的姑娘,肯定沒有見過但又相當面熟。她跟堂姐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當然,她是堂姐的大女兒,屈指一算也十幾歲了。幾年不見,已足夠小女孩變成可愛的少女。
去年把我們嚇個半死的大狼狗,今年失去了影蹤。人人都說牠很有靈性,認得出家人,還會跟着大伙兒上山拜祭阿公,聽說閒時沒事也會跑到墓前呆。嬸嬸說不久前被毒死了,就死在後山門口,像是花盡力氣爬回家,就是死也要死在家裡。
新的小狗不認得我,於是當我衝出門口時即被盯上了,牠們邊吠邊追過來,只好退回家裡。眼看其他人早已在墓前準備,沒趕上的話鐵定後患無窮,但也沒信心跑得比小狗快,被咬的時候也叫天不應叫地不聞。苦無對策下,挑了出較接近後山的房間,從窗口爬出去,在自己家裡翻牆而出……還好趕上了,沒被發現。
拜祭完成,每家分得一大塊燒肉。
燒肉、烤鵝連同大大包的陽桃、石榴、馬蹄粉(回鄉手信三寶),重重的,摃在背上,跟着我們離開了。背上的東西比來的時候更有份量了,媽說那是人情,不能不賞面。我說那是不近人情,物輕情義重,心意不必這樣計算。
小孩長大成人,成人變老人。年輕的有手有腳,有甚麼賺不到?年老的無甚所求,能吃多少?
一年回一次家,見一面是一面,情願多留兩個小時,多寒暄幾句,把晚飯吃過,完完滿滿。
把情記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