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4-21 00:06:04snow

回家吧

阿嫲到美國後,回鄉的次數大減。吃不到阿嫲做的飯菜,聽不到她生氣的聲音和嘮嘮叨叨的叮囑,總覺得不似回家。
阿公沒走的時候,不介意我們不跟他慶生,但清明節不回鄉掃墓則不行。所以,他過世後,每年甚麼時候都可以不回去,只有清明節一定得出現。

這一年,同樣安排在星期日,可是星期六還要上班。老爹老媽說星期六下班後就馬上出發。饒了我吧。可是說不過他們,只好乖乖的隨行。

三點幾出發,五點幾到深圳轉火車。座位都分開了。
旁邊一位說普通話的大叔斜斜的坐着睡。身體是依靠在窗的一邊,但是頭又拗回來。才剛閉上眼一會,一張眼,大叔的頭已差不多倒在我肩膀上。左閃右避,都縮到一角,只好一臉無奈的看着那「搖搖欲墜」的頭。眼角瞄到對面的長髮筋肉男正在賊賊的笑。(喂,好笑嗎?)好幾次都覺得大叔的頭要「掉」下來。火車到站時,他還問我:「火車終於到了站囉?」我竟然意外的好脾氣,用普通話回了句:「是啊﹗終於到了(不用再防範你的頭之時了)。」

在火車站外的公車站找傳說中的841。轉了好幾個圈,車的確多,但要找的未出現。
「請問841的站在哪?」
「這裡。」
手一指,就在那裡。
即哪裡?
幾個人,一個口吻,一個動作。又在車站裡轉了幾圈。
站在一個寫着類似路線號碼牌前碎碎念,被好心女子聽到,指點我原來841就在牌前。因前面的幾個人都是「這裡」、「那裡」隨意一指,這一次也不抱甚麼希望。結果,真的在牌前。

搖了一小時的車,終於到家。
車停在村的新路口。路闊多了,幾輛車可以同時駛過。兩旁是新開的店,超市、藥房、四川菜館、山東小吃店……即使夜裡,大路也光亮的。
沒有經過牌坊、熟悉的士多和彎彎曲曲的小路,完全不覺得自己回到家。連應該熟知地理的老爹也走錯路。
不變的只有離開大路後小巷的暗黑,和下過雨後滿路的泥濘。

堂兄怕我們餓,到附近的小吃店買了餃子和粥。
房裡的床、枕頭、被子、拖鞋已放好,連蚊香也出動了。
這些都是哥準備的。

老弟在房裡找出許多舊照片。還沒移居到香港前,哥和伯娘老是抱着我拍照。

洗過澡後,躺在床上。飽飽的。
出發前老媽說:「你們幹麼這樣討厭回去?早一天回去也不行?」
並不是討厭,而是不知所措。尤其是我。
五歲前我都在這裡生活,村裡的人都認識「山妹子」。山妹子離開了山,到城市生活,一年只回來一兩次,山妹子慢慢記不起山裡的人。(小時候記不了,長大後記不起)可是,山裡的人仍然記得山妹子。應該熟悉但卻陌生。

下了一天雨,第二天的早上雨停了。大大太陽未出現,烏雲散去,天空也光亮了一些。

小山崗上的我們被高高低低的樓房包圍。新建的房越來越高,七八層高,連在山崗上的我們也給比下去。房子間看不到有路,五顏六色的、密密麻麻的。未拆卸的紅磚屋陷了下去,越來越小,越來越不可見。

家家戶戶的圍牆越來越高。從前的圍牆只有一個人高,加上霸王花,也不過兩米,現在動輒就三米四米,圍牆內是禁地,連眼光也進不得去。不建圍牆的,乾脆把所有室外空間變成空內空間,外牆貼在道路上和另一幢房子的外牆上。沒有陽台、沒有天台,窗子上加上鐵枝……七八層的房子裡,十室九空,只有爸爸媽媽或爺爺嫲嫲住在一二樓,子子孫孫住在兩三條街之外同樣的房子裡。

等齊了人,上山掃墓去。墓的前面早已看不到山水,也找不到草地可供挖掘一點草皮,只留下一潭死水。倚在墳墓旁的是某家工廠的窗戶,爆竹的啪啪聲跑進窗裡不知道變成怎樣。

老媽和姑姐不在場,在屋裡祭祀時連祭品都忘了奉上……

祭祀完結,我以為只有我和老弟不等吃飯就回程。原來,所有人都準備撤退。
辛辛苦苦訂了的幾圍酒席得退回。伯爺伯娘堂兄的眼裡閃過失望。

突然間,所有人都要上車離開了。
車門關上前。
「哥,兩個星期後我就滿十八歲了。」
「嗯,是啊。」
「下年回來時,帶我去飲酒。」
聽到老弟跟哥的說話,眼淚湧上心頭。

想起抽屜裡的合照,曾經那麼親暱,現在相對只有沈默。
分開了,沒有了共同經歷,找不到語言,連關心都來得小心亦亦。
太小心亦亦後,就要變成冷冰冰。
甚麼時候,可以真真正正圍在一起吃一頓普通的飯,交換生活近況,聊着無關重要的閒話……

火車開出,又離開了。
由一個家回到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