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24 21:22:04荷塘詩韻 二
以詩喚回時間的芬芳：鄭智仁詩集《時間的節拍》序
以詩喚回時間的芬芳：鄭智仁詩集《時間的節拍》序
須文蔚‧詩人
愛因斯坦有一句名言：「時間只是一種強烈的幻想。」說明了科學家、哲學家與文學家爭論不休時間是否存在的議題，相當大程度是藉由想像力建構而成的。學者詩人鄭智仁的詩集《時間的節拍》，有近三十首作品都環繞在時間主題之上，思考深刻，語言迷人，挑戰了古今詩人關注的這個迷人課題。
楊牧在青年時期就曾寫下〈給時間〉一詩，通篇辯證時間消逝的必然與無情，楊牧提醒讀者：要能夠觸摸到時間的存在，就必須注目枯木、蒂落、塵土與星殞等具象，以及對照遺忘與死亡的必然，方能具體而微地見證時間的力道。楊牧也不忘呼喚讀者以記憶對抗遺忘：
它就是遺忘，在你我的
雙眉間踩出深谷
如沒有回音的山林
擁抱著一個原始的憂慮
告訴我，甚麼叫記憶
如你曾在死亡的甜蜜中迷失自己
鄭智仁也深諳楊牧詩學的哲思，以〈失憶的可能〉一詩揭示時間的各式力量，無論是由片斷語言記錄下的殘缺歷史，枯萎信仰進而隱蔽理想，泯滅人類的價值，詩人發出警語：「時間讓我們蜷伏在巨大的＼縫隙，得以度量貪婪＼與權力的刻度，返回＼虛無的國度，痛苦就不再＼兜售失憶的可能」，相較於楊牧堅持以回憶對抗遺忘，鄭智仁則建議讀者返回虛無的國度，可緩解時間的摧毀力量，不再耽溺於痛苦之中。
何以鄭智仁如此絕望？在上個世紀，前輩詩人步入現代文明與都市文化的衝擊下，所憂心的往往只是生活的急迫，或生命的脆弱。但隨著數位時代資訊紛繁雜沓席捲思維，資訊真偽莫辨，加上醫藥延續人們的壽命，誠如韓裔德國哲學家韓炳哲（Byung Chul Han）所點出，當今的時間危機歸根於一種不良時間，這種不良時間導致不同的時間上的紊亂和不適感，使得時間的芳香感因之消散。鄭智仁在詩集中屢屢點出類似的憂心，在〈圍〉中，在人潮與謠言充斥的時代，他嘆息：「又跌入時間深淵＼明明透明如風＼卻是星子喋喋不休＼將欲望大規模推移＼圍困永生」，道出了現代人生存的困境，有著健康的身體，卻要面對陷入悠長時光圍城的無奈。或如〈反義詞〉中：
烏鴉飛來的下午
雷鳴是你的修辭
微笑是合成的
幸福不合語法
鸛鳥游移不定
時間由且猶疑
比時間流逝還驚人的莫過於世界的以假亂真，因此詩人舉步維艱，連時間都感到遲疑，「時間，是最難變回來的魔術」（〈魔術師〉）這是鄭智仁敏於時代氛圍的警語。
韓炳哲也提醒世人，要消弭不良時間的衝擊，就要體會時間迷人的香氣，他以充滿詩意的語言描述：「有趣的是，時間那迷人的香氣是在實在的芳香上來展開的。很顯然氣味感官是一種記憶與喚醒的感覺器官。那種『不由自主的回憶』誠然也是經由觸覺的（固化了的餐巾紙之僵硬感，或者對高低不平的鋪路石頭的感覺）、聽覺的（盤子中調羹的聲音）以及視覺的經驗（瞥見馬丁郡的教堂塔尖）而被引起的，但恰好就是那由茶水的氣味和味道所喚起的回憶滲透出一種特別強烈的時間氣味，這一回憶讓童年的世界重新活現起來。」鄭智仁在《時間的節拍》中確實有意以詩喚回時間的芬芳，無論是在旅途、學校與音樂中，興懷始於微物及其上之時光痕跡，佐以抒情，營造出深刻動人的詩篇。
《時間的節拍》一系列的旅遊詩，頗能採擷風景中時間的芬芳。詩人在香港旅次，飽覽太平山夜景，細寫山下道路車燈如水銀滾動，屋瓦疊沓遮蔽了風雨，渡輪召喚行人涉水過海，他祈求：「時間就被凍結在江心＼但山裡的燈火將熄，手中＼無傘，不由細雨溶去發燙的情意＼譜成深淺不一的新曲」，他將大海轉化為〈琵琶行〉中「唯見江心秋月白」的江水，在冷雨中依舊保有熾熱的情意。而在洛杉磯最古老的奧維拉街(Olvera Street)上，他寫下與詩集同名的〈時間的節拍〉，細膩書寫街上的一場嘉年華，風中的香料味，拉丁音樂中的歡樂與苦澀，舞者繽紛的花裙，面具後青春的臉龐，無一不敲打出現代生活外的舊日墨西哥哀傷的歷史記憶。同樣美好的書寫，如在寒風中的淺草，時間如風，將古今交織在一期一會的旅程中，此處「時間果真是個頑童＼吹起了嬉鬧的笑語」（〈風吹淺草〉）。而在金澤的東山東 (Higashi Chaya) 內東茶屋街區中漫步，飽覽了重新修復的茶屋和酒館，詩人吟唱：「時間在屋瓦上斑駁＼你用一杯茶的時光數算青春」，顯然詩人敏銳地捕捉到舊日未消散的故事，而青春在眼前即將涼去的茶中將要散去，兩相對照，只有留存記憶中的才最真實，詩人以詩句保留永恆：「茶香仍在飄溢＼記憶是否依然金澤」（〈茶屋街散策〉），讀者如能反覆推敲，當能感受到其中的巧思。
鄭智仁求學在臺灣高等教育面臨少子化衝擊的時刻，取得博士學位後，他一度也和絕大多數的博士一樣，要輾轉在許多兼職的課堂中，承擔沉重的教學負擔，但並沒有澆熄他教學與研究的熱情。在〈飛氈〉一詩中，他俯視校園，回憶學生入學的青澀，畢業在即，未來不可知，可能是一張「複雜，多歧，且難以＼虛構的輿圖」，他幻化天方夜譚中的奇幻場景到當代：
你已慣於借來這張
時間的飛氈
不停不停飛越什麼
寓意著深厚的祝福與提點，讓人感受到無比的溫暖。
《時間的節拍》大篇幅觸及時間，讓人不免與里爾克的《時間之書》比較，里爾克善於把生命本身作為一種客體化的體驗對象，並透過扣問造物主，探詢萬物與神諭的關係，有著濃厚的形上學的辯證。鄭智仁則將時間譬喻為具體的事物或人，為時光命名，使之具象，如「我們都坐立在時間這張＼巨大的餐桌前」（〈渡船〉）；「彷彿拉回時間的馬車＼可以沿途拼湊碎葉」（〈遙想〉）；「時間翻身進來，燙得滿傷」（〈京都有雨〉）；或「推時間的磨坊磨孤獨」（〈霧中風景──詩致呂赫若〉）。通過詩人以遠取譬，時間因之具有形象，更彰顯出實在、意義與力量。
《時間的節拍》中最甜美的書寫，莫過於寫音樂的〈築樂〉一詩，因為專心聆聽，可以得知樂音中的驚慌與渴望：
我用心把你的渴望聽了無數
讓樂音輕撫彼此的驚懼
讓魔笛聲聲詠歎日夜的
協奏之旅，讓時間
像書頁持續翻動──
而〈無伴奏〉一詩，以詩論樂，點出了大提琴家的氣韻生動，也穿越時空，寫出一位音樂家的成長歷程，情意動人，是全書最抒情的篇章。
鄭智仁出手謹慎，更讓人珍惜這本難得的詩集。社會學家也是愛樂人薩依德（Edward W. Said）曾慨嘆時間是他最大、最忠實的敵人，而他也更敏銳地感受到音樂家到中年、晚年的表現，會因為精力的衰退、思想的轉變乃至於技藝的變化，而有與青年時期大相逕庭的表現。薩依德在《音樂的極境》一書幽默地說：「只要是實際活過中年的人，都是值得歡呼的事少，需要思考的事多──例如，再尋出路，調整逐漸不聽使喚的體力元氣，以便適應新的現實，從過去學取教訓，不要重蹈覆轍或背叛過去。」善於思索的智仁或許應當更放開手書寫與發表，在曲折的時光中，為讀者留下更多具有思想靈光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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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第一賞紅樓滿載詩歌的歸程
並補充諸多詩人林亨泰的資料
近日很忙
有空再來拜讀小荷的詩文
晚安安
版主回應
我也 起伏震盪 沒能寫詩 所以 讀詩 當筆記看看就是 。中秋節快到了， 祝福 佳節 闔府安康。安康。
2023-09-25 21: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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