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     荷塘詩韻

    人吃五穀雜糧，不可能都沒病。有了病灶，有人能拖就拖，忍耐功夫一流；有的是工作繁忙，直到真撐不住了才往醫院跑。生病，有的儘管難纏，遇到高明的醫師得以藥到病除，或者進手術室一趟便又恢復健康。怕只怕不當一回事，時日一久，任憑你高喊錢不是問題，醫師開門見山告訴你有錢也不是萬能。

    夫妻都是醫學院畢業，先生自行開業。忙碌幾十年，造福地方不少病患，如陀螺般天天看診，直到近兩年，體力大不如前才請了人幫忙。太太原本也有牙醫執照，但並未曾開業，因為光診所大小事就忙不完，何況還有公婆要服侍。我跟玲玲開玩笑說：「浪費資源哪，受了良好專業教育卻沒有奉獻所學。」她也只是微笑以對，什麼話也沒說。時間凝聚了財富，但身體也離健康越來越遠。直到前一陣子，覺得很不舒服，前往教學醫院徹底檢查。命運之神悄悄開了一個惡意玩笑，天空霎時烏雲滿天，好似巫婆的斗篷撲天蓋地飛抵生命領空，檢查結果赫然發現是大腸癌。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身為外科醫師的先生此時也覺得身體不對勁，也到同學駐診的教學醫院檢查，老同學面色凝重的說：「骨癌。」晴天霹靂一聲雷，不敢相信一向注重養生的自己居然也會招惹癌症。當下夫妻抱頭痛哭，老天爺當真給了如此沉重的功課。此刻的家有些個屋漏偏逢連夜雨。

    不久前，久病的公公剛離世，照料累積的疲累及負面情緒是殺手嗎？病因仍疑雲重重，遇上了，面對、接納、處理，別無閃躲。日子之沉重在確認手術日期後，外出時或許因為憂懼交加，一恍神，連人帶車摔個四腳朝天。仰天，不禁問黑暗不是過去了嗎？怎個黎明仍未至？歷經六個半小時的手術，診間外的先生度日如年，盯著手術房外燈號，內心的焦灼無以言喻。自己是醫生，太太一向硬朗，頭一遭面對重大疾病的威脅，此刻角色扮演是家屬，感受深刻，那是身為醫師時無法體會的。生病本就無可替代，玲玲彷彿行走在一片荒漠中，內心蛛網密佈，千絲萬縷盤成金鐘罩，覆蓋生命的天空。化療是隨之而來必要的措施。艱難的是化療是好壞細胞並摧，病人得在最短時間內想辦法提升免疫力，白血球至少要兩千以上才能持續下一回合殲滅行動。十穀精力湯食譜成了落水之後的浮木，每天清晨必然的營養攝取。此病據說飲食不當佔相當分量，若使如此，正確的營養攝取及情緒的排解成了身心安頓的不二法門，焉可不善處理之？頭髮是女性的特徵之一，女人一向寶貝自己的頭髮。化療來到第二期，不管你多麼烏黑柔亮，藥物的摧殘不得不暫時揮別，悉數掉光的窘境對病人無啻是再次打擊。多少黑夜雙手撫摸著寸草不生的光頭，暗暗啜泣。陪同挑選一頂假髮，先生給予安慰，期待雨過天青。是過渡期。玲玲思索著近幾年壓力多於平靜，內心只有公婆先生以及診所業務，獨獨少了自己。緊接著的鏢靶治療讓口腔潰爛，連帶腳底也潰爛。人啊，總要等到潰堤了才思及要如何彌補，玲玲心中突然閃過：「存活的意義是什麼？」

很不可思議的奇蹟發生了。先生一邊服藥，三個月後再度檢查，核磁共振卻照不到癌細胞了，醫師也覺得困惑，是之前誤診抑或奇蹟出現？夫妻面面相覷，這回是喜極而泣。儘管癌細胞的陰影仍然如鉛塊般沉重，緊緊纏住玲玲孱弱軀殼不放。困境生勇氣，望著窗外陽光和煦，玲玲勉勵自己一定要勇敢跨越。假髮有朝一日一定可以摘下，兒媳孝順，先生也恢復健康，否極泰來了。一趟趟奔馳治療，這期間絕少進出公共場所，家裡空間架起安全防護網。醫師半開玩笑說：「公園可以去逛逛，只要戴上口罩，體力尚可，適度地走動有助於體能恢復。」當我前往探望時，路過的公園掛滿棉絮的美人樹，光枝禿柯卻有幾簇嫩綠悄悄探首人間，展現無比生命力。我跟玲玲說：「我們無法免除苦難的試煉，唯有勇敢面對，相信再大的風暴都會過去。」是啊！勇氣生智慧，生命的版圖一定可以修復。

2021. 3. 20  有荷雜誌 愛分享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