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文字流域                 文 / 荷塘詩韻

 ( 印刻文學雜誌 十五周年專號 ) 181期

已故詩人杜十三有一首詩末兩句是「文字是因為歡喜而成為詩/石頭因悲傷而成為玉」。文字記錄了人的喜怒哀樂，先是著迷於閱讀，然後才有書寫。最早的書寫是國中小的作文比賽，級任導師會賽前個別指導，因此多了許多練習的機會。願意花時間的是老師，受益的卻是學生。國小階段，班上有訂閱國語日報，活潑好動是小學生的本質，下課時同學們急著往操場上衝，個性文靜的我則選擇翻閱報紙，尤其小學生們的作品最能吸引我，還有漫畫及連載故事。情境的薰陶讓我不自覺耽溺於閱讀中。慢慢地學會從圖書館借書，國小到國中時期，我特別喜歡偉人傳記文學及中國童話故事，後來擴及外國童話故事如安徒生等。而忙碌的高中生活，曾省吃儉用在書局買了文學雜誌，沒想到回家被父親發現我功課還沒寫完，居然猛看課外書，盛怒之餘二話不說就被沒收了。聲色俱厲的警告加上課業真的吃重，終究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把功課做完，然後也不敢明目張膽地看，只能在睡前偷偷翻閱。從女中到火車站會路過書局，周末可以離開路隊進入瀏覽，有一天不期然在架子上看見文曉村的《一盞小燈》，一翻便愛不釋手，那本小詩集伴我走過高中青澀歲月，已經想不起來當下為何非把它抱回家不可，又什麼心情下在字裡行間寫下諸多感受，是如何吐露當年被課業壓榨以外的喘息空間！很喜歡那幾句「熒熒的亮光可是一盞小小的燈」「淡淡的亮度可是一盞小小的燈」那幾句排比在當年是如何讀了就愛不釋手深得我心。想年輕又怎會無夢？而荒漠曠野般孤獨落寞埋首教科書奮戰又是如何鬱悶難解，不管內心風浪有多大，承受壓力有多沉重，思索著前程如幻似影，未來會往哪個方向奔馳呢？諸多愁緒也找不到人可以傾吐，《一盞小燈》的溫暖卻是如是強烈，啊！原來文字的力量這麼強大呢，與新詩結緣就這麼生根當年。

談起休閒，有人看電影，有人逛百貨公司，走向大自然者也不乏其人，而我是抓到課外書或報紙，不自覺就津津有味讀了起來，閱讀因此成了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環。即便婚後有了小孩，白天忙碌於教學，夜裡時分約十點鐘安頓好孩子就寢，我把換洗的衣服丟入洗衣機，大約有四十分鐘時間要等待，正好拿來閱讀當天報紙，而副刊始終是最受青睞的，總要一字一句讀完才肯拖著疲憊的身子去晾衣服。諾貝爾文學得主赫塞說：「閱讀乃為了悟所求之廣闊與豐盈，對於個人生命與振動產生多彩共鳴，這才是真正閱讀的意義。」分享別人的心路歷程、心靈感受、知識經驗其實也如同閱讀般，而相互印證的知識，確實讓我一輩子受益無窮。高中時曾投稿彰化青年，進入職場，學校每學期有校刊，散文是主軸，訴說教學中的酸甜苦辣，貼近孩子與家長的心。而聯合報繽紛版一篇《存在的價值》說的是特殊孩子在家無法獲得父親的愛，吵著可否暑假不要回家，因為一回家上了五樓，一關就是兩個月，活動空間只有客廳和臥室，更讓人不捨的是如果有客人來泡茶，她會被趕進臥室直到客人離開，女孩兒問我她存在的價值是什麼？顯然父親還無法面對一個終身坐輪椅女兒的到來，當然更談不上接納。後來學校請了身障的謝坤山先生來演講，先生侃侃而談自己遭受的不幸也勉勵同學們：「不問你失去了什麼，但問你還擁有什麼」給了孩子一把金鑰匙，女孩終於豁然開朗。

所有的學習就是為了解決生活問題，你從與孩子們的互動中看見生命的意義，更學到如何為孩子困頓的情緒解套。

為了更深入了解學生，即便學校沒有特別安排家庭訪問( 因為學生分散全國各地 )，我有時藉著假日外出踏青，如果順道就會聯繫往訪。家訪帶給家長莫大驚喜，而其實是更能開門見山看見孩子的居住環境及家人間的互動。特殊孩子，我看見的是兩極化的對待，有的呵護備至，有的心有餘而力不足，問題錯綜複雜。那回訪談完畢，緩步離開，想起莫泊桑說過：「人生並不如想像那麼美好，亦不如想像中那麼醜陋。」夕陽餘暉中，廖媽媽不談天命，不說勇不勇敢，也不流淚，不流淚不是夠堅強，只是怕哭壞眼睛，她知道孩子永遠無法跟一般人一樣，但竭盡所能，盼著孩子能一天天進步，這樣柔軟的心讓我見識到做母親的無畏精神，穿梭守護於孩子的身旁，持續不斷，而期待有朝一日與孩子共同織錦一片天空，湛藍天際有白雲，軟如棉絮任遨翔。廖媽媽個性柔中帶剛、積極向陽而不怨天尤人，孩子因為有她細心的照料而得以修補生命的缺口。帶孩子欣賞湖光山色，看草坪上孩子們放風箏，到國美館觀賞畫展，到科學博物館看恐龍展，別的孩子擁有的，珊珊絕對沒有少，走出去，接觸人群，正常成長是必要的！廖媽媽說

「絕不會讓珊珊成天躲在家裡，這也是學習。」

廖媽媽說如果接觸太少，會缺乏人文刺激，那才是她要著急的。小時候帶去醫院做感覺統合訓練，一星期三次，從來不叫累。我讚美她好優秀，也夠專業！「沒有人天生就是個優秀的母親」，廖媽媽說。當年懷了雙胞胎，生產過程中夭折了一個，珊珊也在搶救過程中才有了啼哭聲，但是一出生便離不開保溫箱，後續出現屬於腦性麻痺的後遺症也無一倖免，行動受限必須長年以輪椅代步，視力也受損，幸好語言發展不受影響，成長路注定步履艱辛，能一天天長大已經是奢望了，更遑論其他？一般小孩一個小感冒可能一週就痊癒，珊珊動輒十天半個月，弄不好還曾引發肺炎住院。伴隨的考驗始終沒少過。除了感覺統合訓練，早期療育裡水療也不可或缺，課程一一敲定，照表抄課，原來母愛是無止盡的源源付出，從不計較，那是天性的流露，擔起來，走出去！廖媽媽一路載送陪讀到大學畢業，珊珊也順利在台中市瑪莉亞基金會任職。「能對社會有所貢獻讓我感到快樂。」珊珊說。零拒絕教學時代的來臨，有些極重度智商正常的孩子，遠距教學為他們開啟了一扇窗，妳從來無法想像一個軀殼被禁錮的孩子，腦袋活躍如常，若少了受教育機會，這孩子生活內容將會是如何的蒼白啊？有了遠距教學，孩子不會因為身體孱弱而被剝奪受教育的機會，我們在不可能中尋找一線希望。有些肌萎的孩子連起身坐立及翻身的能力都沒有，日常生活在在需要假手親人照料，但你看見孩子充滿熱切學習的眼神，妳的心也跟著熱了起來。在螢幕前，一問一答，完全無誤時，孩子欣喜不已，妳更覺得十足成就感。是呀。妳激勵了孩子，孩子也努力學習回饋給妳。即便現在我已經從教學舞台退下，還有許多學生與家長三不五時仍有電話往返，是文學給了溫柔的生活信念，是愛讓生活無礙。

歲月的迴廊裡，安頓身心關係著身心健康。學會寫詩，不諱言成了情緒的窗口。舉凡喜怒哀樂，一一來到字裡行間築巢穴居。拜網頁發達，大約二零零二開始上網，諸多文學網站讓我眼界大開，詩是精練的語言，需要意象來經營，如何讓文字御風而行需要不斷練習。生活是一首詩，誰說不是呢。詩是離家五百里，以黃昏丈量鄉愁長度。詩是老家門前那株老榕樹，撥動歲月流向，我成了一扇忘記關上的窗，日夜引頸而望。蛙，以草叢為掩護體，不停唱響了詩的存在。詩是躍上屋脊的白貓，弓著背，伸足書寫夜晚的瑰麗。生活的鞭子一再鞭笞老農，他以鋤頭為筆，書寫土地芬芳。從閱讀到書寫，在在需要時間，不管是新詩或散文，你與作者相遇於字裡行間，共頻共振，日子時而旋轉如陀螺，時而迂迴前進，一呼一息之間，凝神屏息，是文學讓不及引燃的黯淡有了微光。凝神專注於當下，生活中的喜怒哀樂便來到文字當中駐紮，經驗與心情是文字的精髓，文學素養讓文字順流而下，雲淡風輕訴說兩岸風景。作家琦君說「至情至性好文章」，情感賦予文字溫度，有些生活中的感動，我試著透過詩句或散文傳達出來，讓自己從壓抑的現實生活中獲得紓解。生命是一首歌，譜出的音符或快板或慢板，節奏錯落有致，許自己以從容的腳步前進。當日子毫無預警出現變奏，讓人措手不及時，這時文字是一畝良田，允你埋首耕耘，陪伴度過荒誕歲月。

    是誰說的：「窮人因書而富，富人因書而貴。」寫詩是在孩子長大後投入的創作。沿著詩的堤岸漫步，寫憂也寫病，寫晴也寫雨，寫生也寫死，四季更迭運轉，嚮往的無非是恬適質樸的生活，而山水草木，幾乎伸手可觸，睜眼便來到眼前，庭院裡的花木日夜伴隨，季節即景欣然現前，而詩藝的追求，一首詩的深度與密度以及想像空間仍有待持續關注。

2018. 9. 6   印刻文學生活雜誌 18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