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不反應期
那些感覺都死在半路上了,那些出生時被賦予的仿人造的所謂的溫情之類的東西被磨碾成小於奈米的微粒,細細拼湊起來都快不成樣了──女人如是說著,純墨色的髮折著半片光暈,竟映不出生命的模樣。
×
女子在對向落坐,抬手招來服務生要了杯一如既往的「不明所以」,我曾問過這種不清楚內容原料的東西她怎就有勇氣喝下去,女子只是含糊著說了其實每次喝味道都一樣,我也就不信邪地試了兩次,事後卻是向她抱怨怎麼這般耍人,誰知女子卻是笑了笑,回應道當心是死的也就不會去意識世俗的味道了,同時執了根一如既往的鮮紅色吸管戳入杯上唯一開的一個洞口。
我那天終究是摸摸鼻子,把一杯一百塊交出去找不回半毛零錢的不明所以喝個精光,回到家那熱辣的味道還咬在口腔內膜裡,含了十幾顆冰塊都不見轉好,我就再也沒勇氣去嘗試那家咖啡廳所謂的特調到底還可以玩出哪些花樣。
按慣例趕著每周必繳的報告,大學生活玩四年這話對我而言根本就是個屁,報告山疊起來能壓死人,逼得我每週週末到咖啡廳殺死腦神經以遠離那堆發情期的室友,天曉得他們的最高宗旨為什麼是拖我去聯誼,外校女性同胞指定這種說詞騙三歲小孩都會得到一個白眼,要我拿和生命同質量的報告去換取他們口中的玩樂豔遇,我寧願跳崖!
女子聽過我的說法,倒也沒像那堆室友擺出一副天見猶憐的天殺表情,只說了有目標很好──而那是我們那天唯一一次交談。
坐在一塊兒不是相識或邀約,不過又類似於約定成俗,起先是誰先來打攪誰的寧靜早成個不可考的問題,如今的大學生活過了三年,淫魔室友相處了三年,咖啡廳相同的位置坐了三年,女子是不是一晃眼也待在自己眼前三年卻是說也說不準,好像這個影子就該如此當然地嵌在那兒,喝著三年不換的不明所以,用著三年不換的紅吸管,戴著三年不換的赭系妝容,指甲上偏橘偏紅的色彩亮晃晃舞過了三年像夕日在我二十多年的生命裡墜落天際的顏色。
我能輕易算出彼此間的對話次數,一年裡三百六十五天五十二個週末一百五十六次交談,百分之九十由我起頭的話題會結束在她的笑而不答,百分之十她不經意提及的看法會終止在我的無言以對,嚴格來講我已經記不得自己到底提過哪些沒營養的話題,但我卻很難忘記對方說過的每一句話,也許是女子說過的話太少就算記起來也花不了多少腦容量,又或者是她說過的話總能遏止我的心跳、每一個人的心跳。
她說:你懂背叛嗎?
於是我想了想,背叛這個詞彙下得很重,許是一個人單方面的思想也不為過,一個人長這麼大了,活到這個二十多歲還不事生產的年紀要說沒這經歷也說不過去。被背叛的感覺是有過的,高中時期的好兄弟因為想追的女人喜歡我所以在我背後死命向我捅刀,搞出一堆差點要通知家長來學校的簍子,想當初我恨極了他,表面上稱兄道弟卻在私底下唱著出賣的劇碼,娘們一點的說法真他媽的和史麥塔納筆下的Mařenka有異曲同工之妙,連把他揍到醫院的想法都有了。
只可惜現在想來,就覺得那情況真值得大笑三聲,還恨不恨什麼的硬要我說我倒比較恨現在的教授,至少那個他奶奶的好兄弟現在礙不著我,可這教授還握著我的畢業證書,情勢比人強,根本操他媽的逼我掬著一把男兒淚。
女子聽了,只說著男人和女人果真不同,女人是恨極了就再也無法不恨的生物吶。這話倒是令我停下飛速移動的敲鍵盤動作,我看向她,她卻沒看著我,長指卸著吸管一頭,略薄的唇瓣吮抿著,我瞧見液體在其中上上下下也不知對方到底有沒有喝下一口,成堆細小珠露攀在指端至杯口距的管壁上,應著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嚙咬輕微顫動,透了珠紅光暈的色澤,我竟有一秒錯覺了她似乎飲著血而就這麼說通了永遠的不明所以和永遠的紅吸管究竟為何存在,亮色唇蜜沾黏在管口上,我順著優雅的鼻翼線條移動視線,紅粉色的眼影下得極重,帶得一雙桃花眼熠熠生輝,但女子的臉卻蒼白得過分,我從未仔細瞧過這個人只當她是個難得佇足的過客,可如今想來卻發覺女子的眼底沒有生,像橘紅指甲油在前端破損出的半透明才是她最原始的模樣,飲著血是因為她冷著了,僅剩尾戒還存有一點非自然的微光。
雨聲慕地砸下,側打在身旁落地窗上點落著條條水痕,女子卻向對此渾然不知,偏頭看進店內或偶爾移動目光在乳色不透明的杯壁上,似乎這麼瞧著瞧著就能猜出自己究竟飲下了什麼,我這才發現自己出門前忘記帶傘,而女子似乎早已渾身是雨?否則在那片乾燥的外皮上怎麼會有尖叫呼之欲出。
妳的妝、上得非常美麗。我不知怎地這麼開了口,感覺那片妝容竟比女子本身要鮮活幾分,而她終於抬眼對上我的目光,順順眼睫後嗤笑一聲,應道我試著讓自己看起來還像個活人顯然有成功,眼下是成片成片的烏青色,似是蓋也蓋不去的輾轉難眠跳脫出意象本身,若用一詞來形容這女子,感覺「疲憊」還不夠到味兒,我深思一陣便感到整世的荒蕪,荒涼地失了根、斷腳的鳥無枝可棲,她就站在畫面裡,姿態歪斜、形貌卻艷麗著令人無法忽視。
她問:那你可知道自己倒映在這個世界的模樣?
爾後她又補了句其實一切都並非你所以為的如此。我和她之間隔了台筆電,但在這個瞬間卻像隔著數十年的歷練,也許女子早已老得不像話了,只剩外皮還能勉強呼應著年齡,外邊的大雨打不進這紅妝白裝的女人,她生了顆藍色的心,連動脈流著的血都是死的,我忽然想去探探她的鼻息、想去奪走她手中的不明所以,看看是不是剝掉那層臉皮後她會變得連死亡都不是。
女子偏了偏頭,口中囁嚅著《楚門的世界》的經典台詞──Hurt me with the truth, but never comfort me with a lie。這大概是我們之間最長一次的交談,我總在聽了她似是而非的論調後抓不清生命的本質,她會說因為你還太年輕感覺不到這個世界探究你的目光,有時我會乾脆的不想聽了,但很多事情即是如此,不是把鐵欄關了蝴蝶就飛不進來,而她有一句沒一句的聲線更像散上了就難以拍除的鱗粉,細細黏在眼皮上、耳根底,唏噓著在心尖兒長出紅藍色的芽。
我不知自己還能被女子影響到何種程度,但她就已經是那樣了,燒鑄過的陶器那般有稜有角,摔得滿地殘骸再拼組起來,用紅顏料試圖掩飾卻弄得譏俏不堪,只希望能被真相打碎,那片冰心卻死在壺子裡了。
女子盯著盯著就忽然笑了出來,我竟不知自個兒現下的表情,許是值得嘲笑的五味雜陳,她輕輕梳理著及胸口處的純黑長髮,淺棕色的眼睛看不見希望的花,下一刻她伸手取走我的結帳單,踩著十二公分高的鮮紅步伐走向櫃檯,買單,攏攏大衣後步出大門,車陣的喧囂淹了進來,又被狀似無異地帶走。
我移回目光,停機數分鐘,一把拎過前方的乳色塑膠杯,抽開吸管就著小孔乾盡剩餘的液體,再看向打不到一千字的報告和昭告離關店時間僅剩二十分鐘的掛鐘,我捂著胸口卻感到腦袋一陣椎心的疼。
──喉頭如置冰窖。
×
隔了一周,我依舊坐上習慣的位子,點餐單子還沒送出去就見服務生端著眼熟的乳色杯子走來,放到桌上時我的臉肯定是莫名其妙,敢情是來這兒久了老闆都知道等等會有個熟客坐到我前面,但這行為也真他媽的太積極,想追那女的也別透過我來著。心裡轉著的話還沒吐出半句,服務生下一秒的發言就堵了我的成山廢話。
請客的小姐希望我們帶話給你。服務生一臉笑瞇瞇,肯定是誤會了什麼,我跟那女人沒關係啊甭瞎猜,小心我叫你們老闆過來。小姐說,「你大概是生命、或是天空吧」。
我呆愣住,等服務生都走了很久才回過神,眼前乳色的杯壁滑著水串,漸漸在杯底積聚成一灘波光淋淋的海而我竟捨不得擦去,綠之生、青之空,絕對對立至不復依存,融在一塊兒將什麼也不是。我抬手向服務生要來一個玻璃杯,咬著藍色的吸管用力吸了一口便吐進玻璃杯中,黃色液體翻滾著相疊竟像喉頭嘔出的痰液,我當時卻只想著不是黑色的、幸好不是黑色的,口腔漫開一片溫潤,若海潮般。
──我再也沒見過那個女人。
後記:
圖片來源:P站 名稱:iPUW4
上一篇:淹水什麼的,有種來我家!
等等為什麼會有TBC!!(噴
讓我瞬間笑翻了,TBC讓你有個期待不好嗎>_O 2013-05-12 23:2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