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1-04 20:23:03都玄

Before The Sunrise





  有個有錢人的娛樂,名叫花選。
  稱鑽研才藝的少年為「花」,購買者則成為「花主」。
  擁有一流教養和禮儀的「花」,在社交場合中,如同高價的寶石般,成為點綴「花主」的存在。
  「花」正是反映花主對美的意識。
  所以,對花主而言,高價的東西不一定是「良」花。

  而對日和野狩歌而言,費盡心力得到的東西,才會是他最想要的。



  「花祭?」日和野狩歌身為日和野財閥繼承人兼鹿苑院春王表面上完全否認的好友,他嚴重認為自己有勸導個性一向突發奇想的友人的義務。「那種地方,還是不要去吧?」
  「你沒興趣?」拉著自己過肩的長髮,擺上一臉只有狩歌才有可能看懂的「好想剪頭髮」表情,鹿苑院春王那張標準的撲克臉轉向友人,「日和野也算有頭有臉的大集團吧?沒道理沒收到皇的邀請函。」
  「有收到是有收到……」為難地咕噥,狩歌回想起自家死老頭和身為連襟的另一個臭老頭已經有打算狼狽為奸地把他和小自己幾歲的表弟一起扔去花祭,以「見習」之名,行「視察」之實,做「強迫」之最終目的--逼迫他們買花。「我對那種東西一點興趣也沒有,拿錢去包養不見得有投資報酬率的東西不符合經濟成本效益。」話是說得頭頭是道,不過卻有種找藉口的感覺。
  「我看根本是精神潔癖吧?」鹿苑院春王挑眉。
  「是又怎樣啦!反正我不想去,你最好也別去!」被友人一語道破內心困窘,狩歌的語氣有些氣惱。
  日和野狩歌不喜歡「花」,從不喜歡。那些對主人逢迎媚笑的花,那些任主人任意擺佈的花,那些沒有自我意志的花--他不想接近那些「花」,那些目光黯淡失色的花。
  被說是精神潔癖也無所謂,反正他連看一眼都覺得不舒服。
  「你這種說法還真是有夠失禮。」鹿苑院春王瞟了對方一眼,語氣平淡,「嚴格來說,『花』可是一群向學的傢伙,為了學習、為了自己喜歡的事物,所以不得已需要錢。」
  「意思是如果每個人都有錢到可以找老師的話,根本就不會『花』了吧。」擺擺手止住友人的發言,狩歌莫可奈何地嘆氣,「那些我都知道啦!反正你就當我沒什麼大愛、不想當善心人士就對了,我不想去、不想去!聽懂沒?」
  「我想去。」語氣直接了當,鹿苑院春王雙手抱臂環胸,用好像只是在討論今天股市跌幅的稀鬆平常表情要求道,「邀請函什麼的,再去弄一份吧。」
  「你在拜託別人幫忙時好歹也裝出一點求助者的態度啊……」
  狩歌覺得頭整個頭痛了起來。看來為了這個不懂花祭規矩的友人,他也得一起下海了。



  花祭,有錢貴族的盛宴,聚滿貪婪私欲的場所。
  雖然日和野財閥一直以來都是頗具地位的花長,但除非父親親自脅迫,否則日和野狩歌本身是從未涉足其中,不論是大樹的花季還是本家,他全都討厭。
  --就算是對磨練技藝有著相當熱忱的花,最初初衷也會被花主的無盡索求給消耗殆盡吧?一定會像「斜交的海市蜃樓」一樣,被買走後再被捨棄……但為何非得如此不可?每朵花所做的,也不過是把被拋棄前的掙扎做得淋漓盡致而已,完全是在作賤自己的存在價值。
  --只有那兩個是不一樣的。
  頓住前進的步履,日和野狩歌瞇細承襲自母親的鳳眼,為自己的心態自嘲。
  如果不是事先探過行程,他恐怕還來得不太甘願--不過,如果表演中有那兩位的存在,他會願意委屈自己一點。如果是為了那兩位的話……
  在這個「花」的地位上十分低劣的時代,只有兩朵花是不一樣的--位於高嶺之巔、喚名頂座的雙花。
  日和野狩歌討厭「花」,但對被時代奉為「奇蹟」的存在卻是抱持著極感興趣的態度。
  那是什麼樣的存在?是什麼樣引人讚嘆的美麗?居然能讓以自身私欲為優先考量的世人喪失靠近的勇氣,將之高捧於頂,只敢遠觀而不敢有絲毫褻瀆。
  實在太有趣了,有趣到能讓他忽視所有厭惡,一探究竟。
  到底是什麼花呢?那被眾人供於頂座的--
  「--哎,是客人嗎?」
  脆聲脆語,尚不能用聽聞辨別性別的聲音帶了驚喜、帶了些好奇。但由聲音大小判斷,好聽聲音的主人早已站在離他身後不到三步遠的危險距離--狩歌慢慢轉身,但眼前理應不該出現於此的人卻害他一秒愣住。
  勾在嘴角的笑,暖色系和服被冬日溫煦的日茫打出絲絲柔光,而在那頭披肩的茶色髮絲映入視野的瞬間,他想,他該知道這朵「花」。
  「--頂座之花?」畢竟能在花祭前自由走動的花簡直寥寥無幾。
  「是的。」完全無法想像這是名只有小自己五歲不到的少年,頂座之花笑起來的模樣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天真的許多。「您是客人嗎?叫什麼名字呢?」
  「噢、抱歉。敝姓日和野,我是否打擾--」
  「--不對喔。」打斷狩歌的話,少年蜜色的眼彎成淺弧,高亢聲音微微壓低成迷霧似的流動,「我問的是客人的名字,是名字。」
  頂座之花的語句很單純。對,就只是「名字」,眼前少年要的是不被任何華麗姓氏包裝的「名字」。
  狩歌淺淺一笑。「狩歌,日和野狩歌。」
  --這就是頂座之花。並非絕豔的容顏,純粹的語句,單單是簡直的話語便能使人心甘情願地順服。
  「原來是日和野先生。」燦然一笑,即便問到答案依舊稱呼有禮的少年擺出開心的表情,「我是藤若。請問日和野先生提前來到會場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嗎?」
  「不,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總不好說是被自家老頭丟來視察兼等待自己準備要偷渡的友人吧?
  會被列為黑名單的,一定會!
  「既然沒什麼要緊的事的話,那日和野先生要不要先來參觀一下排演過程呢?」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好主意似地合掌,少年說出某句怎麼聽都像是慫恿的台詞。
  「--咦?」


  頂座之花的話很多。
  從他們從後門偷溜進會場到光明正大走在長廊上,從哪朵花昨天跌倒到皇財團的長少爺又弄出什麼笑話,頂座之花無一不談。
  和傳聞中的樣子差好多啊,沒想到意外的好相處。狩歌看著又將話題帶到舞台配置的少年,沒有出聲。
  長廊比鄰一整片落地窗,持續延展向前折射出一簾柔色光幕,遺落的光流將少年蜜色的眼狀擬得失真。
  「頂座之獨特非外貌絕麗,關乎氣質。」
  他聽過這種說法,如今也信了。
  那麼,高嶺之花呢?被尊為「無法飬養之高嶺之花」的驚魄冬蟬又是什麼樣的存在?
  「您真是會好客人。」頂座之花突然止住話題,笑著讚美了一句。「驚蟄總是說別接近您們,因為您們的眼神讓他看了就想吐;不過日和野先生倒是很乾淨呢!讓人有種舒服的感覺。」
  突來的讚美讓狩歌一愣。「跟我說這麼多真的沒關係嗎?」他忍不住問了一句。
  「咦?」頂座之花因他的反問而露出訝異的表情,「難道日和野先生不是好人嗎?」
  「……嚴格來說也不算壞人。」沒過殺人也沒放過火,只是同情心嚴重缺乏應該不算壞人吧?
  「那就沒問題了啊!」
  不,應該是有問題的,而且大大有問題……
  難得想糾正一下少年詭異的思考邏輯,但原先持續領路向前的頂座之花卻突然止住腳步。在雙眼左右轉過半圈後,少年的頭向一側偏了偏。
  「哎呀,帶錯地方了。」喃喃自語了一聲,頂座之花瞬間鬆開蹙起的眉,轉身對狩歌一笑,「日和野先生真的十分抱歉,我本來是打算帶您去參觀其他花的排練,不過似乎是不小心拐錯彎了,您應該不介意臨時變更行程吧?」
  在看到他無所謂地搖頭後,少年又說了句「您真的是位好客人」便在下個轉角快步轉向。
  「請您跟上腳步。」拉起有些過長的和服下襬,頂座之花快跑了起來,「練習應該快開始了,得加快腳步才行。」
  跟著能輕易追上的速度,狩歌和少年在一側外廊緩下步伐。

  能聽到一種聲音。
  在完全止住呼氣後,一種低低的、似乎被掩蓋的聲音自四方依次推進,層層疊疊卻難以掌握。
  「希望您在今日後別四處張揚。」輕輕拉開牆面隱密的窄門,頂座之花綻開可愛的笑容,朝內比了比,示意他先進去。
  但在他彎下腰、將身子探入門內一半時,頂座之花接下來的發言卻令他反應不及。
  「日和野先生的名為『狩歌』。那是希臘神話中,狩神‧阿特米斯的意思吧?」
  「什、什麼?」
  「我真的很期待。」將人朝內推了一把,頂座之花在掩上門前笑彎蜜色眼睛,像個因惡作劇成功而感到開心的孩子。
  「--高嶺之花引動雷鳴之歌,您該如何狩獵春季第一道響雷呢?日和野狩歌先生。」

  那是高亢擊入耳殼內的歌聲。
  漫漫交織,牽動留戀,似絲絲細膩蛛網勾勒,卻一舉震裂了連葉露華。
  --那是花。娟秀清麗的,鳴歌之花。
  頂端開出的條狀切口流灑著光,將偌大空間揉進一股暖色,連同那片雪髮都隱隱蒙上一層點點碎光。而髮絲招搖,少年眼簾微闔;右手執扇,左掌提襬,腳跟離地的瞬間趾尖施力,帶動整身舞服飛揚似亂蝶撲拍竄動。
  只是單純的定點旋繞,眼前少年便讓他看盡了四季轉捩,春鳥展羽,夏木招搖,秋晚昏沉的夕日同冬陽依傍,瑰麗而迥異難言。
  然,瞬間止住舞伐得花並沒有停止歌唱;停下了轉繞,中斷幻景的少年卻只是薄唇一抿,舌尖抵住齒背餘下的音色又是一簾柳暗花明。
  他知道少年在唱歌,他知道少年那輕蓮款動的步履不足稱舞,但現下的他卻難以說服自己眼前的纖弱少年「只是在唱歌」。
  即便不喜歡花,但他看過許多花的舞,也明白到達巔峰的技藝產生的影響力就如同「斜交的海市蜃樓」般引人迷醉而瘋狂--但那是指「舞蹈」情況下所擬出的夢境。
  可眼前的花不舞而歌,歌聲捏塑的景貌竟比那微抬連動指尖遮掩的光影更引人癡狂。
  而原先無詞的哼唱在少年收妥羽扇的當下自唇口轉為唱頌,似江湧般傾瀉滾盪四方。
  「然,汝還愛它?
   自夢境失墜,於淵谷匍匐,指端趾尖破碎,而吾嗓音喑啞,唱若泣殤
   彼間琉璃遙響,鏡語清雅瞭望,可目光迷離者從未朗朗,坎憂慟毫
   喏,汝仍戀它?
   掌心何曾握牢,指縫稀疏曳撒,吾吼!野火燒燎,荒野依無所昂
   乃頂天傾倒流光,仰目而拜,汝行此劣舉,引人嗤笑
   而汝愛它!愛它!迷戀於它!」
  雙聲愛字,單聲迷戀,少年腳尖獨踮,羽扇反首一甩,刷聲颲颲大響,恍若群鴿順風揚翔的白翼相互雜拍,眩目激昂。
  聲線清朗而語調惋惋,少年半闔半瞇的眼映照淡色流光;足抬踏下,扇骨乾竹因強硬力道展現的姿態若燦雷橫劈直下,襯著那依次增重的語句絢爛成光。
  「汝愛它!戀它!迷失於它!」
  層次過分激盪的聲色打得他險些站不住。
  莫名的冷意,來自少年、來自少年奔馳過的景色,似被徹底透析過的大氣,連絲雜質都沒能殘存的極淨冷息。
  但身為花,被這般低下的名字束縛著,即便被世人高捧於頂,可眼前的少年怎還有能力甩袖傲然、神態脫俗?
  日和野狩歌明白自己站在原處,但眼前光影在變、色系在變,並非一時興起的顏色所以溫度灼燙,獨剩帶有冷意的指尖能讓他明白身週一切其實未改,只是幻影。
  他似乎走過了許多景色,滾滾沙塵漫漫,嫩綠之色卻突兀朝頂天枝展,多次忠誠、一種信仰,他循著結霜的步伐起步奔跑,依著越發遠去的歌聲前進,兩側景貌抽離難辡,他還來不及明白身處何處,不再收聲的鳴唱便令他止住了馳騁。
  --是座嶺,高聳巍峨,端頂深深末入蒼穹,像吻盡了最末流明的傲然神子。
  「汝獨能背棄它、憎恨他、咆嘯於它!」
  瞬間竄高的音域似與蒼穹共鳴,爍雷頃刻落地;地宇震盪,破土冬蟬薄翼一展,尖銳狂嘯。
  --這朵花站在高嶺之巔。
  收緊拳掌,日和野狩歌知道自己笑了。
  --高嶺之花立於無勇之徒沒能踏足的寒冷高地啊!
  所以少年才能那般傲視一切,抿唇不歌。


  「因為沒有人能承受落雷之聲啊。」笑彎了蜜色的眼,名為藤若的少年攏了攏過長的袖襬,語調愉快,「日和野狩歌先生,您的牢準備好了嗎?準備關牢高嶺之花的牢網。」
  「--不用牢,也不用網。」眼前仍依稀轉彩著少年的髮,那般冷寂的蒼涼雪色絕不能被那般粗陋的東西綁縛。「要用露、用陽光,用上另一輪高嶺之夢--」
  他懂高嶺之花的歌在傳達什麼。
  高嶺之花是場夢,夢終有清醒的一刻,硬是將高嶺之花與夢境割離並不會得到他所想要的。
  高嶺之花是一朵要用夢境餵養的花。用上嶺尖第一道曙光滋養,用上尊拜的虔誠--得攀嶺而上,得其信服,高嶺之花才會親自步下,為他唱夢。
  「那麼,日和野先生要的是什麼呢?」頂座之花再次開口探問,「高嶺之花、驚魄冬蟬--驚蟄有很多個名字,每個都是驚蟄,而您要的、是哪一個?」
  「我全都要也全都不要。」他的語氣直接而堅定。
  高嶺之花是少年的貌,驚魄冬蟬是少年的行,但他要的不只是這些。
  高嶺的風徐徐而下,他幾乎能想像立於頂端的少年默然掃視底處的視線,那般凍寒卻引得他胸口灼灼燃燒。
  「--我要『驚蟄』。」

  他要的,是少年那最為傲慢的靈魂。





後記:
  所以說這應該也是花季最後一彈了(笑)
  寫這兩個自創角寫得很開心,靈感一整個爆出來好像連防波堤都擋不住(淡定啊要學測的孩子)
  上一篇忘記說明,這兩篇得前面開頭都是漫畫裡的內容,是我自己這邊組過來那邊兜過去形成的東西,第一次嘗試這種做法,感覺很有趣。
  這兩篇算是有相互交映的感覺,After The Sunset是指驚蟄受傷後,Before The Sunrise是指兩人見面前,總覺得這樣很好玩。
  親愛的阿楓說「感覺驚蟄唱歌比跳舞厲害啊,這要朱夏情何以堪呀!」
  我、我能說什麼?我該說看著妳每日的人氣還跟我計較這個是要我情何以堪啊--!
  後記真的是一種原本已經想好要打什麼但當一碰到鍵盤時又會全部忘記的東西呀(遠目)(阿楓怎麼辦?我忘記要打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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