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0-07 00:24:00史奈兒絲
迷
那天她才剛離開辦公室，天色已經黑了，她累著，懶得回家開伙，決定到便利商店隨意解決今日的晚餐。帶著項圈的貓就是在那裡叫住她的。在店旁有一條小小的防火巷，貓就坐在那裡「喵～喵～」的叫著。她停下來看著牠一會兒，貓起身稍微靠近了她一點，看著她，像是祈求什麼。
她隨手抓了飯團與奶茶，卻蹲在寵物罐頭前猶豫許久，還是伸手拿了一個貓罐頭。出了店門，貓仍在防火巷中，她打開罐頭，擺在貓面前，貓聞了聞，並不肯吃。她想起有人說貓對陌生人警戒心強，有人在是不輕易進食的，於是她帶著自己的晚餐回家。臨走前貓仍沒有吃打開的罐頭。
她沒有養過貓，但許多朋友養著貓，偶爾也會聽他們分享貓的習性。像是貓是地域性強的生物，不會輕易離開原本居住的地方；貓大多在清晨或深夜才出來活動，倘若走失了貓，就要這種時候出來找；又或是如果發現流浪貓，需要慢慢與牠培養感情，不能馬上就想抓住牠等等。她想起幾年前，她也曾在家附近碰到向她討食的貓，當時她並不知道那樣的叫聲是在討食，只給了貓一點水，貓不屑一顧的走了，後來卻在路邊看到那隻貓橫躺在地，不知是何時被往來的車輛撞上。
隔天上班，她整日惶惶不安，一直等著天黑。下了班，她逕直往便利商店走去，看到昨天的貓罐頭仍完整如初，防火巷太小，她只能站在巷口朝裡面喊著：「貓咪？貓咪？」卻沒聽到任何回應。她站在便利商店一陣子，最後帶著昨天的貓罐頭回家。
她住在一個座落半山腰的大型社區，社區三面都是十五層樓的電梯大廈，一面四棟到六棟不等，一棟十戶，圍著一個養護得宜的中庭，每一棟的一樓，面對著中庭用柵欄圍出一個空間，二樓以上這個空間就是陽台，在一樓則變成一個小後院。但並不能從後院進出，真正的門口是在大廈的背面。她的家便是其中一棟的一樓，她在後院種了幾株常綠多葉植物，並在欄杆上圍著軟網，讓常春藤沿著網子生長，稍微遮擋著院子。
她走過警衛室，朝著裡面的保全點點頭。「小姐，帶貓去散步啊？」她愣了一下，看保全指著她身後，不知何時就跟在後面的貓。「是我撿到的。貓咪，我們走。」她笑著，帶著貓回到她在一樓的家。開了門後，貓毫不猶豫地進到家中，四處探險，每一個房間都看了一遍，最後蹲坐在面向院子的落地窗前，一邊叫著一邊抓窗門。她打開落地窗，貓踏進院子，輕巧地找了一棵樹趴下。
她的朋友接到她的臨時電話，帶著貓糧與貓砂來到她家。貓低頭吃著食物，朋友看著貓項圈上的吊牌，寫著貓的名字與一支電話號碼。
「你打給失主了嗎？」
「打去沒人接，轉語音信箱。」
朋友臨走前，表示星期六會帶他家的貓籠來，可以帶牠去診所給人家掃掃看是否有晶片。她坐在落地窗前，看貓偶爾舔舔自己的手腳，偶爾圍繞著後院走一圈，偶爾走到她腳邊磨蹭著她。當她用手背撫著貓，貓會拱起背，一邊在喉嚨中發出呼嚕呼嚕的低震動聲。她有點顧慮，不想將貓長時間留在家裡。她知道這種在外面闖蕩的貓，身上都會帶著跳蚤與寄生蟲，她並不想冒險讓家裡有跳蚤。幸好後院的欄杆上圍著軟網，貓應該無法穿過軟網的孔洞跑去外面。晚上她聽著貓在後院偶爾發出的聲音，想著該怎麼幫牠找回主人。
隔天出門前，她抓了一把貓糧放在後院，貓懶懶的躺在樹下，偶爾甩兩下尾巴。「我去上班了，你自己在這裡乖乖的啊。」她利用工作的空檔又試著打了幾次電話，仍然沒有人接。她將貓的照片與自己的聯絡資訊放到社區的網站上，也列印了幾張公告，下班時拿到便利商店詢問是否能夠張貼。
「我好像看過這隻貓。」當她與店長交涉時，站在櫃台旁的一位太太指著貓的照片對她表示。
「你看過這隻貓？」
「這隻看起來很像我鄰居的貓，你知道XX社區嗎？」
「我知道，我也住在那裡！」她很驚喜，原來失主竟然和她住同一個社區。
「我住在Ｘ棟，這隻貓看起來是住在一樓的那個人的。」
「那你知道這隻貓叫什麼名字嗎？」基於謹慎，她並不告訴那位太太貓的名字。
「啊，我不記得呢，是說那個人的貓之前也走失過，那個人好像因為工作的關係常常不在家哪，他不在家的時候，好像就放貓自己自生自滅呢，貓也曾經被另外一個人撿到過。我是覺得貓很可憐啦，感覺主人不太管牠。」
「真的嗎？」
「不過那個人現在應該在家喔，我不確定貓的名字，但這個看起來很像，我可以去問問他，如果是的話，可以打這上面的電話給你對嗎？」
「嗯，好啊，那就麻煩你問問看了。」
店長聽完他們的對話，表示既然如此就不張貼公告了，她想不久之後失主應該也就會聯絡她，便放棄張貼公告的打算。她回到家時，貓仍賴在樹下，偶爾睜一下眼睛看看她在家中走來走去。她坐在窗前看著貓，想著那位太太的話，「如果真的是那家的貓？」她突然不確定接下來該怎麼做。
星期六一早，她的朋友帶著貓籠來到她家，將飼料放進籠中，等貓進去。貓在籠子口聞了聞，抬頭看著他們，不願意吃。朋友又抓了一把飼料擺在她手上，「你把手伸進籠子裡面。等牠進去吃，你就放下飼料。」她照著朋友說的話進行，等貓有一半身體進到籠中，朋友就一把將牠推進籠中。貓開始在籠中哀鳴，伸著掌試圖推開籠門。在往診所的路上，她試圖低聲安撫貓，貓仍不斷嗚嗚哭著，甚至開始撞籠子，她只能不斷出聲安慰，卻沒有任何作用。
然而他們沒有掃到任何晶片，她只好又帶著貓回家。回到家裡貓仍嗚嗚叫著，她將貓籠放到後院，她以為貓會躲到樹下，沒想到一開籠門，貓猛得竄出，竟差一點從欄杆中穿過。她一急，伸手便抓住貓的項圈，但貓一掙，項圈竟鬆了，貓硬是從軟網孔洞中衝出去了。她趕緊衝出大門，繞到中庭，沿著一整面大樓的後院找貓，然而什麼影子都沒見到了。
她後悔萬分，覺得自己不該抓貓，只能期待貓晚上會想著這裡有食物，會再出現在她面前。她鎮定下來，照著自己日常的習慣，開始收拾家裡，趁著週末洗洗衣服，採購下週食物。然而到了下午，卻下起了大雨，她想到貓是靠著氣味確認地盤的，雨一下，所有的味道都洗掉了，貓又已失了項圈，恐怕將永遠迷路了。午後的雷陣雨來得又急又猛，她硬是撐著傘，在潑灑的雨中又找了一回，依舊什麼也沒有。她也明白，就算有什麼，如此大聲的雨勢，微弱的貓叫聲只會完全被蓋過。倘若這時候失主打電話來了，她要怎麼跟他道歉，說貓被自己嚇到逃走了，甚至失去了身份辨識的機會？
雨直到深夜才停了，她不死心的又繞了中庭兩圈，只聽到雨後草叢裡唧唧的蟲鳴。一整晚輾轉難眠，她反覆想著：「你以為你能好好照顧貓，直到牠的主人出現，然後他們就又團圓，主人會對你感激涕零。現實才不會完全照著你的想像走呢，自以為是就是如此，現實才不會永遠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
她清晨五點便又醒了，想著既然睡不著，乾脆再出去找找吧。她抓著飼料，才走過隔壁兩戶，便聽到熟悉的叫聲。貓濕淋淋的躲在中庭的草叢中，探出頭對她叫著。她趕緊將手上的飼料放到地上，貓瑟縮著從草叢中出來，飛快地將飼料吃完。她不敢大動作地抱貓，一邊看著貓，一邊緩緩的往家裡方向走去。她回頭看了一下，貓一邊甩著頭，一邊跟在她後面走。
回到家，她將貓痛痛快快地洗了一遍，擦乾後就讓貓在家裡四處閒逛。貓將家裡各處房間又看過一遍後，便痛快地跳上沙發上窩在她身旁，很快地就睡著了。她輕輕地拍了拍貓，出門去寵物店，因為朋友給的貓糧已快沒了。在寵物店中她拿了一包貓糧，又四處逛逛，考慮著是否也該買一張貓床、買一個新的項圈、買專用的貓砂、買專屬的貓籠好帶牠去醫院好好檢查身體，但最後還是只帶著貓糧和一個項圈回家。她按耐自己，覺得不該放太多心思在貓上，雖然已過了四天失主沒有出現，但畢竟還是別人的貓，她將舊的名牌掛在新買的項圈上，重新給貓綁上。
晚上貓醒來後，先是吃完了她放的貓糧，接著便一直坐在落地窗前，喵喵叫著表示想去到外面。「現在在下雨啊，你洗乾淨了，先不要出去了吧。」她對著貓說，也不放心現在再放貓出去。她想起那位太太說的，他鄰居總是放貓自生自滅這件事。她拿起手機，再次撥打名牌上那隻打了無數次都沒人接聽的電話。
「喂？」
「呃，你好。」沒想到電話竟然有人接起，她一時沒了心理準備。
「那個，我好像撿到了你的貓......」
「喔，我知道，你是說ooo吧？你就是留言好幾次的那位小姐嗎？我鄰居跟我說啦！」對方說出了貓的名字，但她沒想到對方其實有聽到她的留言，也有收到通知，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的貓我都放牠在外面跑來跑去啦，我家是有個小門可以讓她自由進出的，所以我很習慣了啦，牠也不是每天回來，我很常接到說撿到我的貓的電話。你不用想太多，你就把牠放在外面就好了，牠自己會回家。」
（但是今天已經第五天了啊！）
（昨天還下大雨耶！貓會淋濕會生病啊？）
（你聽到留言為什麼不回我電話呢？）
她一言不發，對方自顧自地說完就掛了電話。儘管找到了貓的主人，她卻一點都不覺得高興。雨已經停了，她看著抓落地窗的貓突然明白，這隻貓是習慣在外面跑來跑去的，從剛才就一直在落地窗前，不斷想去到外頭。牠不是迷路的貓，牠不迷惘，牠很習慣靠自己覓食、靠自己過夜，再怎麼不濟，牠都還是有個地方回去。
她捏緊鑰匙，打開大門走到門外，呼喚著坐在窗前的貓，貓轉頭看著她，並沒有反應。她蹲下來，朝著貓招手，貓像是明白了什麼，起身快步走向大門，越走越快，最後幾乎是奔跑著竄出門。她輕喚著：「走吧，我們去散步，我帶你回家。」她邁步朝著Ｘ棟走去，貓跟著她，散著步，偶爾停下來聞聞停在路邊的車子。她走到那個人的院子前停下，並沒有繞到大廈後面去敲門。她回頭看著貓：「來吧，你家在這裡。」貓咪遲疑了一下，走到牆角嗅聞，她蹲下來，想再伸手摸摸貓，貓直直朝著她走，經過她，快步鑽過柵欄，隱入院子裡。
她仍蹲著，想著剛買的的貓糧不知道能不能退，想著自己自作多情的擔心，想著在貓丟失的那個雨天想到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