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1-14 15:08:48肥力 felixism

《無邪之境》- 在自然面前沒有更高尚或純潔的存在

作為文青必去追捧的文化吉祥物濱口龍介,新作《無邪之境》有種像要層層深入去屌打文青那些借文化、藝術、愛環保、自然等包裝享樂至上及消費主義信念的意圖。電影先說關心自然的原居民責罵豪華露營破壞自然生態的醜惡,及後卻反思即使已用於自然珍惜地方的居民也只是外來者,在「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無邪面前,沒有比較高尚,都在消費自然。

 

消費沒有比較邪惡,和提倡環保及藝術人生那些概念其實都一樣,只是人類為了某個目的生產出來的口號而已。正如不管是烏冬店長用當地泉水做麵,區長用掉落的羽毛做樂器,還是巧用大電鋸伐木,在大自然面前,同樣邪惡。情況就如去文青咖啡店不會比去大排檔優雅,而去山嶺品茶甚至體驗農耕的人也不一定比去文青咖啡店的人更高尚及懂得自然,甚至真的與自然共生的人,如同巧,也沒有更值得致敬。真正無邪的只有死亡,人所有的行為都只在自以為是地區分為享受、庸俗、文青、高級、靈性,但只要人在活動,一切都是消費主義的產物,都以不同程度來破壞自然。

 

這令我想起狎井守用了九年時間製作《攻殼機動隊》續集,其副題也是「無邪」,但英文便更簡潔或更具佛教味道︰Innocence。也不知是有意無意,像是回應「萬物為芻狗」一樣,電影總以「人偶」和「狗」來作為影片主題,探討人類的靈魂究竟是什麼,甚至談及人類是否存在於世,已是一種破壞或罪惡的問題。縱然它與《無邪之境》內容完全不一樣,討論的焦點各異,但我認為二者思考的終點似乎是一致的。就像釋迦最初提出的幾道問題一樣,我們是否無論做什麼也只能與自然對立,人類(肉體)是否必然被排除於「無邪」之外?如果人類也是自然一部分,人類建立的文明又是否自然的一部分?再來是,捕捉美麗自然鏡頭,配上大量淒美音樂的導演及電影,又是不是消費?電影最後的結局,這就代表正確地回應自然嗎?如果野生生物可以為了保護親人及自己而反擊,為什麼人類就要為保護自己親人而有罪惡感?這樣就叫與自然共生嗎?就叫做敬拜無邪嗎?電影沒有答案,最後只是映照着如同最初滿是樹幹的仰望天際的視覺,來慨嘆生命。

 

比較起來,我會更傾向岩明均《寄生獸》中關於存在主義的論述,來提及人類只能以人類的思維來觀看世界的結論。即使主角新一認為人類沒有資格奪去其他生物的生存權利,但作為渺小的存在,他為保護自己及親人,最終選擇「行惡」來殺死已沒反抗能力的寄生生物,也是無辦法。不管人類作為自然的破壞者或共存者,我們都沒可能絕對地無邪,而無可逃避地只能以人類的角度,以不同程度的判斷來看待自然,以及也用自我的基準來看待這些判斷,包括女兒的舉動(看似文明但在動物面前可能是另一個意思),巧的行為,豪華露營的兩位代表的心理轉變,製作團隊,協助製片的幾個自然保育單位,乃至觀眾的想法也如是。

 

倘若,我們能抽身於電影的美麗鏡頭及感傷時,回看日本文明如何嚴肅地回應土地及文化,再來比對香港所謂的環保與保育,便發現似乎香港在大氛圍下連進入土地議題的交流及討論準備也還未有。所以,如果,這是齣不只讓觀眾品味文化及文青生活,沉浸於時尚及電影美學,而是能引發人思考及感情的電影,那它就是好電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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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過了幾天再回想最後的結局,也可能有另一種或更為準確的解讀,原因是這樣解釋的話,之前的所有對話及隱喻就成立了,那是巧等於受傷的鹿。畫面上,鹿從來就沒有攻擊女兒,而是女兒中槍了。以致巧崩潰地襲擊旁邊的「入侵者」,然而他也知道不關對方事,而回復理智及悲傷。然而,這樣的說法,就會完全地陷進詮釋「半箭的鹿」,那個僅僅一次的隱喻,而將之前的所有關於自然與人的關係,全推向是舖陳是巧對於被入侵的忍耐上,而電鋸隱藏的暴力意象就越發明顯了。

無論如何,巧作為人與自然的中介人,他抵禦了從自然,原居者,甚至外來者的壓力,努力地去無念無求,卻在失去女兒一事上情感爆發,在忠於自然法則及人性欲念之間掙扎,卻兩面也不是,只留下無盡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