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人的話︰一尾魚與貓的對望
演出概念源自於一個電子遊戲,是個靠物流業拯救荒涼世界的故事。我把那主角的形象與送貓咪用品的速遞員拼貼,再融合台灣回港的三位演員的真實背景,及她們對何謂「家」的想法,便成就了這次貓在街上流浪及尋人的故事,並於疫情之前已計劃好,至少結局在很早以前就寫好了,那個從前美好的「莫斯科」,既多麼熟識,又遙不可及。然後全球肺炎爆發,世界變得比故事更荒謬,每天的新聞,乃至近身的日常,也比戲劇世界更驚心動魄。令我在創作及排練時常會想到,也許演出已不能為觀眾帶來什麼衝擊,因為每天香港人即使想簡單吃個飯,也得像要歷練生死一樣,或卑微地祈求統治者大發慈悲。
那麼,為何我們還要做這樣又危險,又「靠近」的劇場?這如同多月來不斷有朋友問我為何還不走,為何仍在這地方等問題,幾乎一樣。曾在訪問時我說,即便某些事情過去,甚或未來會有好/壞的結局,我相信集體悲傷的情緒還是卡在那個地底的黑洞,成為這個城市的人(及貓),共有的,永不磨滅的傷口。如果我們沒辦法好好去面對,就算一走了之,痛楚仍會跟著人漂洋過海,不散不離。那時候,朋友介紹我讀Martha Nussbaum的著作。朋友說,Nussbaum認為能讓民主更趨完善,社會變得更好的契機之一,是隱喻與劇場,尤其是仿古希臘式的劇場。我被這樣的說法迷倒了,而開始去了解當中的內涵,繼而認識到,或者面對殘酷的現實,劇場甚至藝術根本毫無作用,但我們卻通過虛構的表述及接收,不論是創作者或觀眾,總會得到一些什麼,不知如何形容究竟是什麼,但確實是有所轉變,那怕只是一點點。正如故事結局所說,「我們沒必要忘記今天」,當然也不要什麼開懷大笑,積極人生,但至少不再需要停駐在黑暗之中。我希望我們不是在消費事件,而是透過貓這種具靈性的生命,與觀眾在一起 (即使不准接觸),去經驗情感上的旅程。
在英國讀書時,一位巴勒斯坦同學介紹我看一個叫《Queens of Syria》的節目,一班敘利亞母親聚集起來,為連綿戰爭與慘痛歷史而高歌,僅此而已。她們是母親、妻子、婆婆,更是孕育大地的女性,她們鼓起勇氣直面述說近代,又遙指遠方,為她們的丈夫及兒子,為這片土地既泣且笑,然後默默地落幕。巴勒斯坦朋友說,他以及那些母親,生活在艱苦的時代及危難的國度,但仍沒有灰心,他感恩終於可以回到自己的家鄉,與親友團聚,他說,他很愛他出生的地方。我低頭聽著聽著,沒有對上他的眼睛。
我把這番說話,轉述給貓咪說,貓咪當刻沒回應我,只是側著頭,瞪大瞳孔,看著眼前這一條黃斑魚,然後抱頭就睡了。我摸摸他的頭,收拾行裝,就準備出發去Too Purple了。
202x年4月20日
(這天是三位人類角色出發的日子)
《貓與海邊的森林》24/4–2/5/2021 FRINGE CLUB HONG K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