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09 21:54:10肥力 felixism

《慾望孤荒》 - 炫技是那麼寂寞的一回事


正如場刊所言,《慾望孤荒》創作團體
窺者舞團(比利時)強調每個作品也先從舞台設計開始,即把創作人及舞者進一個情景,才開始構思舞者怎樣「生活」在這個地方。這種創作理念其實和是次《慾望》有着很大的關連,演出正談及幾位人物存活於大雪紛飛下的三間旅行車屋之間的故事,然而是故事或者也似乎過譽,只因演出中人物僅僅存在於空間,不過是在得不到被愛的空虛中耗費生命,可是一場在空間中不斷遊移,沒有也沒辦法建立什麼絲線的片段,即便當中充滿了渴求被愛,或獨自寂寥的時光,最終也沒有建立出可發展下去的關係或故事,而不斷地在同一個時間點上,重覆的渴求與被拒的關係,直到終結。以致,五名舞者及一名歌者還是有很鮮明性格及感情的角色,卻利用身體及聲音,利用很多接近體操、雜耍,甚至超高難度的肢體動作,以炫耀自己超凡的身體技術,來呈現心情感的翻湧,及心多麼寂寞。

 

得留意的是,每名舞者也有他們的角色,包括一對男女情人,一位懷孕的女人,一名老婦及她收留了的兩名韓國男生。如上所他們是「生活」在場景之中,是以普通的,日常的狀態在那冰天雪地上走路,以致當他們需要以普通角色而又要突然在寫實的場景上跳舞時,舞蹈便把身體呈現出異形的狀態,或者,扭曲的身體與寫實的場景及角色建構生巨大矛盾,尤其是當舞者「跳」得越來越瘋狂,那邊韓國男生Hun-Mok Jung Seoljin Kim捲起身體像個垃圾袋一樣滾動,那邊體操運動員出身的舞者Maria Carolina Vieira做起一連串翻騰或提腿,男舞者背起女舞者,女生卻背向並僅以腿來夾住他一起走動的姿態,甚至舞者以單手橫向撐起自己,來表達被狂風吹起的形象,以及女舞者只在狹窄的門扇開閂的瞬間,如同魔術一樣在觀眾眼前消失時,「舞蹈」作為一種畸型的肢體語言被置於日常之中,卻同時以具象化的形式,表示出角色表裡不一的複雜心情。故此,在白雪土地與灰藍天空之間,舞者越是炫技,越是展示他們那些一般舞者也為之驚嘆的動作,便更表達了角色心寂寞的力量。

 

這種借舞蹈身體之於日常是多麼奇怪及狂瘋,來表達人的心翻滾的情緒,在《慾望》可是一大特色,也因為有大量的炫技而成功。然而,也正因為大量的炫技,或者演出幾乎依靠也依賴了這些炫技的表演來支撐演出的能量及節奏,便令作品從中段開始無以為繼。縱然不斷重複播放Stanley Kubrick著名電影《閃靈》 (The Shining)的主題音樂,那些尖刺的聲音還是無助於令演出變得緊湊,而只會使沒有「故事」或動作上的推展的畫面,變得越發無聊,那種舞聊不同於角色想要表達他們心的無事可做或無目的,而是真正的令觀眾失去專注力。原因是故然炫技的畫面一個緊接一個進行,這邊是雜耍,那邊是魔術,但太過於誇張而且截然不同的動作組合,在點與點之間無法在身體節奏及動作流程中抓住關連,使角色除了借大幅擺動的身體來大叫「我很寂寞」的訊息外,其實那些舞蹈語言沒有累積到其他更多的容。反而,渴望愛的韓男走進孕婦家中,卻只是默默地坐下來,連看也不敢看女生一眼,女生也只是呆呆的一動也動的站在身旁,屋外則是看得妒火中燒的另一韓男依窗靜候,那個「靜止」的狀態,反倒見到他們的身體有更豐厚的舞蹈涵,比起扭曲身體或裝作被狂風吹起,更令人印象深刻。

 

我一直反覆思考一個表演的基本問題,如果沒有了情節及故事,究竟台上演者的感情,要怎麼樣才能傳遞到相隔幾十米的觀眾身上?正如《慾望》中舞者用盡力氣及超凡技術來告訴我們寂寞的感情,為何所表達出來的只是令人驚嘆的感情,而不是感同身受的在悲傷?歌者 Madiha Figuigui中途走上旅行車屋頂,以激昂的歌聲唱出Pink FloydShine on you crazy diamond〉,反而表達出一份深沉的而抑鬱的激情,當然很大程度是Pink Floyd的歌曲原故,但歌者也配合強烈的音樂,而投放了同等的感情在音粒之間。在迷幻的歌詞裡,縱使沒有明確的劇情,演出也沒有原歌曲10分鐘的純音樂的前奏,但歌者仍把力量投射出來,澎湃得像海浪一樣湧來觀眾席。反之,其他舞者在呈現高難度動作時,他們又有否投入與之對等的深度的感情呢?現在,那些厲害技術令人讚賞,但它們也似乎變得寂寞起來。它們,如同角色一樣,僅僅被擲到舞台上,卻找不到適當的感情來依偎相擁。

 

觀賞場次2018年5月5日 8pm,澳門文化中心綜合劇院

文章已刊於《Artplus》 2018 6-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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