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獅》— 用當代舞採新場地的青
太古集團位於鰂魚涌太古坊的Artistree藝術展覽場地,一直以來在視覺藝術界有着龍頭地位,其不止是指資金及地方充裕,及有能力邀請世界各頂級藝術家來展覽外,更重要是在整體市場策劃上,不似一般藝廊以近乎閉門式經營藝術買賣,而是與城市甚至各社會階層有着一定連繫,成為既是高檔次的藝廊之外,又能成功作為香港(高雅)藝術地標。場地之前曾有多次涉足劇場表演,但從宏觀劇場發展來看,仍以視覺藝術為主力。以致之前的表演項目不及展覽令人矚目。是次場地因整個商業建築群需要重建的機遇,而搬到主大樓的大堂,更銳意改為發展成表演場地,一連三星期編排三個開幕演出,及已確定一年的表演節目時間表,實是近年藝術界的一件大事,甚至比西九文化區這個由政府主導而「必然」出現的計劃,Artistree 作為香港少數商業營運,以藝術與企業互惠共生的模式,更值得我們關注。比起香港的官營場地,商業場地在佈置及技術上會積極地支援,更以場地身分參與策展的方式,有效地發展出主題及特色,場地可以與演出盡最大效能地配合,令香港劇場走出場地僅作為租戶的呆板框架。以致作為開幕節目並邀請楊春江編舞的《舞·獅》,對關心香港舞蹈發展的人而言,根本是非看不可的演出。
顧名世義,《舞·獅》是以傳統舞獅,特別是廣東獅為主要創作概念,然而舞作並非僅是當代舞與傳統藝術的互動,而是一如楊春江一直以來的個人風格,貫徹以具力量的動作,將形狀與象徵猶如分子分解一樣,指向舞獅及其背後的傳統觀念,把舞獅及舞獅表演者的元素拆解成不同的細部,再以當代舞的方式重新組合,當中不純然是物理上的整合,更多是概念上及形態上的再創造,由演出中不同領域的創作人才及表演者,包括當代舞者、醒獅團隊、專業空翻及雜技人等,來重新建構舞獅的幾個主題,其中當然有把傳統舞獅以二人一組的舞動,與現代舞的身段交疊,由二人組成「獅型」,再不拘獅型,甚至到二獅戰舞時互換首尾等,也充分表現了其靈活性。當中值得留意的是有關「採青」(舞獅採摘置在舞台高處的青菜)的意象,演出固然沒有「青」的象徵物,卻反而突出了所謂「青」這個想像。可以說,在以當代舞來拆解舞獅這個架構下,「舞」是行動主體,而「獅」則是其形式,同樣採青的「採」便成為作品的重點,觀眾欣賞的是採的過程,故舞作才會把傳統利用高空及高危的動作建立的「採」,化成不同的雜技,在與兩邊觀眾咫尺相近的中間舞台,實踩「上樁」、繩索飛天,甚至表演者沿麻繩爬至天板的燈橋之上,這個一般劇院不會准許(至少不准本地團隊)的高危動作,令觀眾嘆為觀止。而令人驚喜,正就是「青」的象徵。
另一點值得留意的是,面對以表演場地姿態重開的Artistree,開幕演出《舞·獅》似乎比普通一個當代舞作品多了一重意義,就是展示新場地的可行性,當然這肯定不是編舞創作的動機,而是《舞·獅》展示的多樣表演元素,上天下地目不暇給的動作呈現,正好用來測試劇場的不同可能性,準確來說是場地如何有機地支援表演,當中包括上述攀爬到燈橋的技術場地置於商廈大堂卻要在表演中敲擊大鼓,其現場音效及隔音功能;設計並搭建與場景配合的兩面觀眾席等。當然,目及可見場地還在試驗階段,幾多樑柱不過是臨時搭建,也看得出創作團隊在一個還未百分百完工的場地工作,是多艱難及危機處處。但無可否認,場地從前台到內場也很有心思地盡量配合演出。另且看Artistree下一周的歌劇《La Traviata》,觀席改變成「L」型,演區更有一吧檯,同為佈景,也在演前演後供觀眾喝酒。這些看起來理所當然的調動,卻在官方劇場難以成事,唯有自家營運,才能為個別演出調節,這才是場地與創作人合作,而不是要演出去遷就劇場。或者《舞·獅》在拆解舞獅之餘,藝術家在新地方探求了更多可能性,尤其是擺脫了政府場地的保守作風,發展有趣的嘗試,這間接對一成不變,且經常被藝術家批評抹殺創意的官營場地作出有力的抗議。
誠然,由企業及基金會的支持來營運一個劇場,在世界各地真的很常見,卻在香港不常有,原因當然是政府佔有大部分場地,但更重要是在香港營運的企業,未有如歐美日韓等地對發展企業形象有一種遠見,未有借人文藝術來為提昇自身形象,及品牌價值。Artistree及香港屈指可數的幾個企業才做到。然而,這種模式需要留意的是,倘若企業及創作人要做出成果,藝術家以及作品必須有所堅持,他們是與場地有合作關係,而不是為場地及企業服務,這樣藝術才有其自主性,這份創作自由,才是藝術家最大的創作動力。楊春江及其團隊當然做到了,其上天下海的表演的超級技術,一種對傳統技藝、雜技、當代舞的了解,它必然先是一場精彩的舞蹈,才會令觀眾看得投入,拍案叫絕。
觀賞場次︰2017年6月10日 7:30pm,Artistree。
文章已刊於《舞蹈手札》2017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