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15 18:31:50肥力 felixism

《伊底帕斯王》—— 觀的儀式


金枝演社於台北國家兩廳院音樂廳外停車場上演的
外演出《伊底帕斯王》,之前有撰文提及它是一場以中國宮廷建築設計的兩廳院為背景的環境劇場,但更準確是,演出以面具戲劇模式來成就一場祭祀觀賞。藝團煞有介事的把觀眾稱為國民,並引領大家進以仰望的角度觀看一眾演者在兩廳院「城樓」上的演出,演出則在兩廳院側城樓之上架設舞台,並舖橋橫在外停車場廣場,把觀眾分成兩邊,再延至一個假石樓臺。演員則逐一上到城樓,把預先放在那裡的面具前,就像在確立面具有生命一樣的觀看,才緩緩帶上,來開始伊底帕斯的故事。

 

金枝演社利用如祭祀戲一樣的方式讓面具神聖化,令在每位演者的肉身上重疊了兩個生命,一是演員自身的,另一個是戴上面具的神明。這和演員扮演角色的關係不同,原因是僅僅從面具的設計便明白,《伊》明顯地要演員與面具角色同時存在,所有面具不如一般其人臉蓋過演員臉孔,而是架高一點在演員的額頭上,縱然演員的臉還是有黑布蒙蔽,但觀眾還是隱約可見輪廓。反過來這象徵了演者還能通過自己眼睛觀看,然而肉身卻是面具是神明,即便演者存在於舞台,他們也和觀眾一樣只餘看與聽的功能,而沒辦法改變神明 / 角色命運,以回應故事的核心,伊底帕斯王註定逃不過被命運作弄,而成為悲劇之王。可以,金枝演社借面具乃至演者拾起面具的舉動,也包括完場時各人放下面具才離場的動作,是為了以後設的角度來觀看伊底帕斯王這個古老而眾人皆知的故事,但所謂的後設不是要改變其故事容甚至形式,也沒有批判或再詮釋的過程,一切如上所創作者及演者只有「觀」的能力,他們是後設但同時也不能改變結局。然而有趣的是最後卻出現了一個轉折,令演者與神明(角色)的世界連線,當飾演王的演者知道真相後,他走過天橋穿過地上的人群,來到高臺卻下面具,而他要刺瞎的是自己的眼睛,而不是面具上的那個王,以象徵着神話終結,由變回為人的狀態的他去承受一切,之後他從臺上走下來,走進並消失於人群,以成就故事伊底帕斯從人之後展開的旅程。

 

關於「觀」的意象,演出還另加一層心思,那就是一直存在於場上卻是唯一沒帶面具拿着樂器的角色,似乎是扮成歐洲古時的吟詩遊人一樣,僅僅在同一場口卻是以旁觀姿態看着故事發展,甚至到了眾演者下面具謝幕,他還是沒有動作的在旁看着,待所有演者離開後他才緩緩離開。他像記錄及慨嘆歷史的旁觀者,甚至在觀看觀眾在觀賞演出一樣,把主人公從被預言到接受命運的整個被觀照的過程記下來。

 

有一點要自明,整個《伊》也以台語演戲,以致我幾乎聽不懂所有台詞,然而金枝演社的演者完美地上演一場專業的面具表演,令不明白台詞卻了解故事的我也感受到從演者身上散發出的能量,那種專注於肢體力量及突出面具生命的調度,已超越了語言的限制,成就一場氣勢不凡的儀式性劇場。而置在城樓台上的一輪新月擺設,也與天空那個真正的圓月互雙輝映,一直照着伊底帕斯王,如同他在漆黑無光的命運之海上,一個洗擦人類靈魂的明亮浮標。

 

觀賞場次2016年12月12日 7:30pm,台北國家音樂廳五號門外停車廣場

 

 文章已刊於Art Plus 2017 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