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升級瘋格版」—— 把戲劇拋上天際
最初被它那張不太討好的單張吸引。雖然設計上沒美感,但那種七十年代拼貼畫面的風格,將不同的照片如牛、人、眼、手、報紙等,剪貼而成的圖像,帶出一種具思考性的想像,令人明白演出似乎要通過某些戲劇方式來實行某種思辯。確實《牛》「升級瘋格版」正是如此,以一場類似荒誕劇的方式,來道出幾個不同的思考命題
,包括人之於個人及社會的主體性論述,及至認知和存在的根本問題。無可否認這是我們需要關心及思考的問題,但為什麼要以戲劇方式來呈現一些以閱讀或講學方式更能清楚表達的討論?這是演出的根本問題。
故事講述在郊外開設旅館的夫婦兩年來不出門,也沒人到訪,他們要靠每天「報紙仔」送來報紙,才能認識外間世界。某天報紙沒來卻有老人來投宿,而那晚老人被從天而降的牛壓死。驚魂未定的夫婦為了躲回自己生存的世界,而無視牛與老人死亡的事實,而催眠自己只要否定存在便不存在,繼而誘導剛「夢蝶」回來到並目睹慘況的報紙仔那不過是場夢。或者故事確實帶有荒謬的意味,但演出那種想要臨摹西方荒誕劇的手法,反而令內容變得平面及庸俗。原因是荒誕劇的有趣點在於塑造荒謬的場景,我們可以從人的語言及行為中看到其中的人與人及至社會的失衡處。問題是當在《牛》中發生了荒謬的現象,不論是降牛或是夢蝶,演出並非以呈現當時人「失常」反應,而是以思辯方式直接向觀眾解釋他們如何以謬論來反駁現實,以個體的存在來否定現實存在本身。在此我也先不想去質疑當中的思辯過程及論述,重點是這樣大篇幅為角色的心理自圓其說,便令他們變成了為反抗表象而反抗的信徒,而變得不再正常,至少他們已變成解釋存在的「哲學大師」,而不是面對困境的一般平民,使他們超然於自身的荒謬場景,在劇場內是了解一切的神,而不能與觀眾在同一層次,有所共鳴。當觀眾在劇院只能閱讀表演者朗讀哲思偉論,已看不到表演者/角色本身的存在,準確來說創作人把劇院變成了一座講壇,戲劇已被拋出天際,更將觀眾變成了一堆「學生」。一些經典的荒誕劇成功,原因是它們在劇場創造了一個奇怪的表象,人之於此而有所選擇,那種選擇縱然如何「不合理」,例如《犀牛》的市民不抗拒變成犀牛,《等待果陀》的二人在等待不會到來的人本身,但也不會當下被闡述,原因是它們既不合理,但其實正是社會或人性架構的深層問題。戲劇通過場景來突出這種荒謬的思想,才能令觀眾反思其置於社會中的所謂正常狀態。
更大的問題是,即使故事看似荒誕,但演出還是沒有提供足夠的表象/場景,令角色陷入難題,從而去面對出現問題的生活日常。例如報紙仔平白地以戲劇對話方式講述「莊周夢蝶」的過程,卻沒有以語言或其他戲劇方式去呈現表象。最終更令那位不時穿插在劇中的女舞者,那種裝扮優雅的舞姿變得與整體氛圍格格不入,至令她的搔首弄姿也變得俗氣。可以說,導演並沒有掌握荒誕劇的本質之餘,也沒有足夠的劇場工具,去將他心想的哲思命題,通過劇場方式來表述,最後還是由角色本身解釋角色的心理,既沒有戲劇性的演釋,也沒有直面面向現實社會,在表演性及時代性也失焦,令人難以投入。更大問題是,那個只有皮相的荒誕劇的總體設計,根本沒有幫助劇情推展。夫婦二人不論形象乃至行為也是舊時西方荒誕劇的誇張,就連名字也必須是意有所指又刻意假裝洋人名字的「加府文先生及太太」,然而為何已是原創劇本還是必須要去裝扮西方呢?這與「報紙仔」這種土化名字及那位扮蝶姑娘格格不入之餘,更給我看到創作人只渴求於追隨對西方(那必須盲從的西方)荒誕劇的美麗想像,以為有了荒誕之形便可以有荒誕效果。那種化妝白臉便以為可以平面化演者,從而更突出形體及荒謬意象的迷思,倘若沒有深化白臉那儀式性的意義,沒有具體表現其背後的戲劇符碼,那些化妝乃至場景燈光,甚至重複台詞而呈現的氛圍,也不過是塑造表層的虛幻,是流於形式又生硬,是公式化的,沒有內容的陳舊意象。
觀賞場次︰2016年6月5日 3pm,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黑盒劇場
文章已刊於《Artplus》2016 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