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1-18 00:43:00肥力 felixism

雄仔叔叔獨腳戲之二《謎離居所》——回憶上一代的想像



四年前初看雄仔叔叔的演出《麵包與黑玫瑰—— 世代接力的情詩》時,已明白一直認知的獨腳戲,似乎沒有太準確地描述了他這種全是一人站著坐著講故事的形態,而是認該用回原始的名字「講古」。《謎離居所》也如是,縱然它比第一次演出《麵包與黑玫瑰》在劇場技巧上更成熟,更多音樂調度的心思,但它還是一場,雄仔叔叔最為擅長的,不折不扣的講古,可以說,是一種把講古帶入室內表演空間,可與在劇場與較集中及專注的大量觀眾溝通,當然我不是要說這樣會比在街頭講古高尚,但無疑其模式令故事更具凝聚力,或因為舞台的氣氛配合,令原本雄仔叔叔那些稍為魔幻的回憶故事,那個關於他嫲嫲的回憶,昇華為一種窩心的意境。

 

聽過雄仔叔叔說故事也明白,從來不是驚天動地,而是身邊的人和事,回憶或是一些意象,但時間跳脫而想像飛遠。正如,縱然《謎離》以他的嫲嫲故事起首及作結,然而卻不是線性的從頭到尾說下去,在跳躍的時間中,空間及故事也隨雄仔叔叔的思緒而飄移,上一回還是英國的墳場遇上嫲嫲,下一句已是香港的榕樹下,又因著一個想及理想的點子,又帶觀眾飛到法國的里昂重遇故友。正如他起首及場刊也說,某天有人找他說故事,當別人說「雄仔叔叔到你講古了。」,他卻說自已還未想好故事,但突然間,嫲嫲的故事便從他的口中出來,自己在說故事。整個《謎離》也是如此,觀眾不斷聽他從口中「突然」吐出一些故事,當中沒有邏輯、線索可言,然而卻很有條理,永遠因為一點顏色或符號,從一個想像跳到另一個想像,點與點之間不是以系統或情節來連繫,是想像。而且,虛虛實實,那時寫實得和一位真實存在的朋友談話,那時魔幻得皮球可以被拋到天空中不見了。他就是這樣以「自己會動」的好幾個故事,帶領觀眾走到他那擺脫邏輯的故事世界。這是雄仔叔叔表演最吸引的地方,他在建構一種不算新鮮,但香港少有表演者做過或做得來的詩性故事劇場模式,或者說,演出根本是一場故事詩。

 

即使《謎離》故事與故事間是超越邏輯又跳躍,但故事卻又如此細膩卻深刻,原因是每個故事總在真實維度上加上一丁的點的想像,在回憶的時間線上又與當下的自身與世界連結,以致一個半小時的演出,總是一場又一場平凡又美好。正如,開場不久述說遇見嫲嫲,僅是他口中形容,那個美麗得令人心頭一暖的意象,已具象得在每個觀眾的腦內呈現。倫敦,白雪,寒冷,墓地,迷路,聽到嫲嫲的聲音迴蕩,隨雀鳥的足跡找到正坐在墳墓前的,那個九十七歲越洋探望自己的嫲嫲身影。互相依靠,溫暖,閒聊,離開又回望,看到剛剛位置只餘兩個屁股型的凹陷,淺淺的印在白雪上,等待再被覆蓋,雀鳥仍在盤旋,但嫲嫲已不知所蹤。演出就是這樣充滿說故事人的回憶種種,但回憶永遠不可靠,也有忘記及自我加插美好與失望的時候,但雄仔叔叔並非在意追求記得住或記得準確,他正正在與模糊又不肯定的記憶玩遊戲。只是想像與夢永遠是建基於真實,以使當中的人物與物象是(曾經)存在,以及他對雨傘後當下的青年的寄望,也是何等實在地從故事中流露出來。

 

以致《謎離居所》中的「居所」,從來不是個真實的空間,而是一場在腦裡漫遊宇宙的夢。更多的是,當雄仔叔叔每每帶領觀眾飛過里昂,和故友談及二十歲時聊到要貢獻世界的理想,還有為那個小女孩不斷抓住快要飄上的汽氣,而竟然治好了頸痛的「過去」,它就好像透過回憶上一代的那個又美好又醜陋世界,寄喻當下青年把握現在堅持信念的精神,為了一丁點希望去尋找那個縱然謎離,但一定是值得回味的回憶的,精神上的居所。如同最終為小女孩拾氣球而治好頸痛的故事,竟然發展成一大堆頸痛人士跟隨他做著來回往復的仰頭動作,一時雨傘便開始聚集,人民凝聚的力量便是這樣感動了全世界。而那個沒有飄上去的氣球,和與嫲嫲相遇時飄到手心融化的雪一樣,像是那位七十年代後退下學運火線的雄仔叔叔,在動蕩不安的當下,這個充滿欺壓與霸權的年代,利用回憶上一代的想像,留給關心社會,風雨過後青年,一封提及只要仍有想像及理想便不用灰心的簡信,也印記在每位觀眾的內心。

 

觀賞場次︰2015年11月22日 3:30pm 兆基創意書院多媒體劇場
文章已刊於《Art Plus》2016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