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8-08 14:23:40肥力 felixism

《Extremalism》/《未來的想像》



credits Alwin Poiana



三十多位舞者在不大的舞台,沒多身體接觸,獨立跳舞又以相同步履組成各種一致性的形狀,營造整齊、巨大的氣牆。由神秘的黑色高頻樂章,配上緩和的擺動,走到在金碧輝的大殿之間,展示激情,再來到神聖舞台,在目炫光環之中歸零,在歌者帶領之下圍在一起,回到寂靜。《Extremalism》將一切舞蹈可能集中於90分鐘內爆發,精準、連貫、與玉身、空間、光、聲音進行最大量度的互動,以致所謂極限,是要趨近一直以來不過是理論概念的總體劇場 (Total Theatre) 完美意象,讓身體與一切存在之物共鳴,包括靈魂。

 

本年六月獲荷蘭藝術節邀請,以藝評人身份前往阿姆斯特丹觀看演出。而觀賞過當中最為精彩的演出,必然是由國家芭蕾舞團Ballet National de Marseille及ICKamsterdam合作,各自派出舞者合共三十人而完成的作品《Extremalism》。演出開宗明義談及極限,包括舞蹈的、身體的、音樂的、視覺的極限等。然而在當下劇場幾乎任何事情也已經發生過的時代,當芭蕾甚至現代舞的一切動作也曾被否定,連回歸基本的簡約行動也被解構又重組,還有什麼仍可稱得上是突破與極致?正如演出中舞蹈進行極限性的延展,最初一眾舞者將芭蕾舞的幾組常見動作解剖變成舞者使盡全身肌肉力量而做成的躍動,然而其極限展示幾乎也是失敗,原因是當「根本」動作被剝離於原有的單位,其動作只會還原到純粹動作本身,即是沒有與「正常」對比,便不可能有所謂的極限。編舞當然深明這個道理,以致《Extremalism》所要呈現的不是一場挑戰舞者的堅韌界限的結論,也不是單純地測試身體與媒界如何做出已太多人做過的幾個突破性效果,而是舞者渴求挑戰極限的過程,可以說是一場故事,講述舞者通過打破不同類型的動作、舞蹈、音樂等,那些對看慣舞蹈的觀眾而言「平凡」不過也沒有新意的舞步,來發現身體的限制,再從限制之中,透視出挑戰肉體極限的各種不可能。

 

三十位舞者幾乎大部分時間沒有觸碰彼此,卻組成無限個可能的運動場面,以玉身群組成縱橫交錯其實井然有序的絲線,加插中國武術(又洪拳又太極混雜一堆)、拳擊、不同種類的運動元素,到回歸以芭蕾為基本的上升及橫向等動作,在音樂轉奏的瞬間流暢地切換語言,不著痕跡的令整個演出如水般順暢。舞者最初身穿黑衣,在不大的舞台,四周由金色垂簾組成牆壁自由穿越。頂上橫了一個巨大燈環,也可變成垂直的,太陽(神)的金環,和舞者組成不同的形狀,夾雜古典到電子音樂,大家在舞台上翻來走去,中段在韋瓦第《四季》〈夏天〉激昂的第三章之中跳出了整齊又澎湃的力度,讓觀眾感受美妙的視覺刺激,加上四周金碧輝煌的垂簾與頂上的光環,令舞台華麗過頭,但還不能算是「極限」。 以致,最後舞者退去黑衣,再脫下金光,回到只餘膚色的緊身內衣,像中古時代的行者一樣,在〈夏天〉過後回到緩慢的冬,跟隨從垂簾中走出來的巫者,在如古代儀式之歌一樣的聲音一起旋轉,像繪畫出幾片生命之花。此時頂上金環下降,把三十位舞者收進其中,把之前一場又一場力量澎湃的海浪盡去,對身體及世界的渴求也併消失,是歸零的寂靜。所有的(挑戰)極限也因為炫光與寧靜而消散,但也因為有了對比而顯得強烈而深刻,如同因為有「靜」,「動」才變得具有力量的真理。尾聲舞者如同浴池重生一樣走出光環,跳出顫抖,玉身是始也是終,以致極限,從來是指向心性 。

 

更厲害的是,看到完場後舞者出來謝幕,每個像沐浴於靈光之後均以完善了身心的姿態向觀眾感恩,之後眾人再次消失於簾幕之後,卻突然後台燈光一亮,簾幕後驚現一隻超巨大犀牛,映照出如同名小說一樣,一種反抗沉默及單一化世界,保守個體獨特性及超越肉體界限的西方普遍象徵,震動全場觀眾,燈滅。《Extremalism》絕對是無可挑剔的作品,一場舞蹈牽動觀眾情緒,傳遞著舞者對獨特的身體的感動及讚美。

 

另一個令人感動的演出,是智利劇團La Re-sentida上演的《La imagincion del futuro》(未的想像)。由於演出是西班牙,字幕又是荷語,除了少語對白外,我根本不會聽明白然而除卻一些長篇幅的獨白外,體劇場上的肢體語言,加上對智利歷史的了解,還是可以令我投入下去,去了解這個常被稱為智利劇場界的「Punks」的藝團透過劇場來反映對當下政治腐化的憤怒,卻以一種最為瘋狂惹笑的方式來呈現,呈現一個令人心痛的回憶,一段假想歷史。

 

所謂未來,準確而言是現在,面對當下智利資本主義及至新自由主義入侵智利,美國的經濟及政治上的實質操控而帶來幾個大型社會問題等,創作人希望通過劇場來重構智利近代歷史,而浦開場就是回到1973年,推動的前總統薩爾瓦多德對著電視機自拍錄像然後自殺的那天。有趣的是演出竟在調侃這段對智利來說是如此沉重的一刻,舞台上為阿德拍攝的機組人員連連失誤,電視導演更對鏡位極端地執迷,以致遲遲未能完成影片,總統也沒空「自殺」。一個假想的「未來」就在這裡開始出現,以使來審視當下民主及資本主義社會程的種種問題。在社義國度及資本主義社不是非黑即白的矛盾,而是包含每個個體對的憧憬,也有失望。演出不把如哲古拉及可口可等具政治象徵的物置在舞台,被一眾電視台工作人員擺弄,也被坐在椅上的老薩爾瓦多及孩童的他一起看在眼,凝,沉思。

 

然而演出不是陳述一個假想的故事,更多的是這班機組人員/演者跳出來,對「未來」及「現實」的種種批判,包括當下的資本主義體制,象徵美國的可樂的經濟霸權,在一個尤如拍攝廠房一樣的空的舞台上,呈現大量不同的場面,電視、木偶、泳裝歌舞等。最瘋狂的是,某段突然談及阿德的過去,便推出一名小孩來,大批演者即時衝到觀眾席希望為小孩籌款,述說為了國家的理想大家也應當付出,更迫近觀眾去遊說每人捐出二十歐元,而竟然真的有人捐款! 這時一名女演者走到男觀眾跟前質問為何他不為國家付出,而只想安坐享受演出,是不是想來看裸露或以為女演者會為你提供性服務,隨之她便裸露上身,更想脫去男觀眾的褲子為他口交,其他演者衝來阻止,大家又回到舞台上。只是,在瘋狂的另一邊,阿德依然沒離開過舞台,面對實時拍攝的鏡頭,幾張社會主義橫額,就像在想像在「死不去」的未來,面對他與國家那宿命一般的命運一樣,一直在沉思。

 

以致,瘋狂的舞台調度底層之下,是一陣對未來(現在)的美麗純真憧憬,但卻更是反映出對當下問題的深切痛恨,演者那份對國家的愛,對前總統及社會主義的追憶,那份不用語言互通也能傳遞的悲涼,一直充斥整個劇院。最終未來沒有出現,而當年被年輕人(也是這些演者的年紀)唾棄的社會主義,縱然仍有多少問題,來到今天大家才明白它的可愛,也終於明白為何阿德要堅持不讓美國經濟入侵。對觀眾而言「未來的想像」還是太遲,但仍有想像/演下去的意義,那便是劇場影響觀眾,透過感性連繫而一起反思存在的意義。

 

部分行程由香港特行政政府民政事藝術發展基金助。

 

《Extremalism》2015年6月13日,8:30pm,Koninklijk Theater Carré,荷阿姆斯特丹

La imagincion del futuro2015年6月7日,8pm,Stadsschouwburg Amsterdam

,荷阿姆斯特丹

 
文章已刊於《ART PLUS》2015 8月 
photo by Alwin Poia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