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男子》 —— 認真便輸了
如把2010年前進進戲劇工作坊最初上演的《醜男子》讀劇計算在內,劇本已在香港上演了三次,澳門一次。回想最初接觸德國劇作家馬琉斯.馮.梅焰堡2007年寫下此劇本,當中討論整容正常化、城市人身份質疑、自我價值觀低落,甚至是形式上演者瞬間轉換角色等,深深憾動我們的視覺,對新文本直面社會而富劇場性的力量充滿憧憬。五年後劇本並未脫離時代,在當下整容何等平常,美麗成為重要價值之一,《醜》正好痛撃社會患處。然當劇本如此零距離與社會「接軌」,反沒有了幾年前讓觀眾從遠處俯視大環境帶來的強烈反思及震憾。同樣地,導演李國威嘗過上次以較抽離及超高速唸白表演呈現,今次以偏向正劇方式演出,面對劇本諧謔,句子直挑人性多重傷口時,即身沒有抽離的感覺,減少了喜劇最重要的輕鬆。一切也來得太認真,拘束。
比較兩年前同是李國威導演的版本,是次從舞台地板到燈光,佈景設計再次利用演者面對鏡面呈現自我矛盾,效果更為突出。藍紫燈光灑在主角臉上,正好扭曲「我」的「美貌」。當滿街都是如自己一樣臉孔時,美失去獨特性,僅靠外表包裝的我隨之崩潰。是次沒了牛棚演出時的粗糙,甚至令舞台上出現的四個既是裝置又是座位的銀色大球體,減去上次的突兀,而與今次的黑地板一拍即合,帶出劇本那份批判近未來華麗而公式化的質感。
當工整的舞台配合演者實在演繹時,卻減弱了劇本抽離的質地。劇本說明演出整容的角色不能用任何方法改變容貌,其他演者也要一人分演多角,在綿密的對白下,演者在轉換身份時也無暇做任何改變。這種即時轉換身份正是劇本的特色,同時指向身份模糊的主題。然即便不能在外型上為轉換,是次演者從語調到肢體,加強了不少暗示,令觀眾容易分明角色。而導演也強化了對白中不少的性暗示,如談及推銷電子插頭,便用肢體加強於插及送的象徵。情欲場面也比上次更為露骨,如男醫生/老闆沒法抵抗俊美外貌而突然撲去偷吻,最後主角與總裁兒子化為一體,男男濕吻而燈暗完場等,很具官能刺激,也成為觀眾的重點笑位。但把焦點轉移於官能效果,及因要明顯呈現角色轉換,或大量加插面對面對戲,而減慢原有具速度感的對話,配上完美版的舞台,反而令觀眾享受官能刺激但無暇品味對白的質感,使解釋劇情重要,諷刺卻單薄。當然肉欲情場是好笑,但那些笑僅是色情反應。我很記得最初讀劇版本,主角李志文及女總裁鄭綺釵雲雨,旁邊是朱柏康飾總裁兒子偷窺,三人並沒真的做愛,而是各自抱住長椅一角磨擦,誇張地嚎叫呻吟,那種虛假而意淫,無聊肢體又給予觀眾豐富想像,令在場包括工作人員都笑翻天。今次版本演者是很具體地做出交合動作,即便身體誇張內容荒唐,那只停留在技術上,沒有給予觀眾喜出望外,猜不透下一步的效果。更甚是今次四位演者均有很強勢的演員風範,主角朱柏康技巧出眾,內心戲盡顯功力,醫生陳永泉實而不華,有穩重的老闆本色,但卻沒有上次李志文及陳炳釗演繹那沒有自信、人格低下,一出場便有種可被觀眾恥笑的喜劇風度。以致在我觀看的一場,即使整個劇本對白如何諷刺惹笑,但在速度減慢了,觀眾有更多思考時間去留意劇場調度、舞台燈光、演員如何借位或真做色欲場面時,那種氛圍不再是喜劇享受,而是獵奇。表演是很有力量,很具反思性, 只是很認真,不惹笑,不諷刺。
觀賞場次︰2015年4月6日 8pm,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
文章已刊《劇場閱讀》2015, 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