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之大學》—— 用日文來笑
前陣子認識一位在港工作的日本人,她很喜歡劇作家三谷幸喜,當知道我經常演出,便相約觀賞是次《笑之大學》。看過第二次重演,也聽過觀眾說演出很有日本味,然我在想,縱然我們覺得演員的動靜很日本,但在全球化年代,活在一個由媒體塑造文化形象的世界,更難分別那些躹躬送禮甚至說話斷句及節奏,是一種香港人想像日本人的文化符號,還是真與日本文化貼近?而且故事營造的是二戰時的氣氛,那究竟我們憑藉哪些元素,判斷演出具有時代氛圍,演員演得神似?或說,演員需要的,是模仿真正日本人的態度,還是該表達香港人眼中的日本符碼?我把演出是否很日本的問題,交給日本朋友處理,她答道︰「很像!他們連服裝也很像電影裡的兩位演員。」原來我們還是得靠媒體符號來建構文化意象,但至少由一位日本觀眾說出來,仍是更有說服力。
翻譯演出固然要處理文化轉換及模仿的問題,基於先天理由,面對歐美作品,從外形到文化底蘊也好,本地演員怎也沒法完全模仿,而那必然是把幾個的典型印象堆合。然而《笑》不同,在透過媒體及旅遊而(自以為)熟識日本文化的觀眾面前,在外形及民俗性上演員也可以更深層地貼近日本形象的基礎上,以致,模仿,成為了評價糊塗戲班四次演出的重要一環。由於故事線很簡單,場景也是一桌兩椅式的對談,故劇團也深明日本化對演出的重要,就是為之潤色之餘,也為觀眾多一份風俗、時代的投入感。不過即使除卻這些日式小把戲,例如日式舞台設計及借升降刻上日文星期的木板表示時間流動,單看兩位演員演出,已很具日本風情。誠然,陳文剛(飾劇作家椿一)及鄧偉傑(飾審查官向坂)有很出色的表現,總能把人物刻劃細緻,把氣氛抓住,例如僅是開場陳氐一個人在辦公室坐立不安的小動作,鄧氐在門外借小窗作個窺探,已構成很具壓場感的張力,致會有當陳氐耐不住無聊欲想翻開桌上文件,卻被鄧氐突然奪門而入嚇倒的,以更緊張的力量打破之前的緊張感,而誘發笑位。至於是否像日本人的問題,我還是沒資格批評他們是否很像(六十年前)日本人,但他們確實在模仿日本人的幾種典型上花了不少功夫,其中最費神其實不是那些漫畫式的誇張表情及動作,而是語言,有見他們說話時往往在動詞、連接詞之後留下一個小頓,這也是日語中常見的狀態。另外在某些詞語及句子收結上,刻意急速收結,也是日語的促音及敬語的表現。這不是香港電影一般模仿日本人說話時,只在尾句加上「ka」的可比擬。值得一提, 因為有幸看過第二次重演時,陳氐及鄧氐曾嘗試將角色對調演繹,當時發覺演員及人物總有疏離感。今次重看便明白, 兩位演員的形態,還是較適合現在的分配,原因是陳氐的外形有一份脫不掉的溫柔,當加上內心的堅定,著實演盡了一種滿肚冤屈,卻忍辱負重,積極面對的劇作家椿一;而鄧氐的外形較為寬壯,飾演嚴肅的審查官自然事半功倍,加上他有一種很強的喜劇感,往往漸滲一點不苛言笑的幽默,那就是向坂的內心矛盾。溫柔之餘不忘堅定,嚴肅之下不乏幽默,就是演出中兩位角色的最重要對比,也是一直以來上一代日本人給予我們的印象,而兩位資深演員,是從頭到腳也演盡個性,可以說,連笑聲也聽出一份日本味道,那怕只是一種符號式的印象。
《笑之大學》劇本討論的是「笑」的存在意義。或者我們直覺以為笑是一種宇宙性的能量,然而能讓我們發笑的源頭,往往來自一些共有認同的文化底蘊,民族上的相近素質。尤其劇本所要散播的,是一種在大笑之後留下陣陣餘韻,對生命及生存有幾許反思的狀態,當中更需要一份對時代、背景、文化的投入感,才能有效地傳遞予觀眾。糊塗戲班透過有效而濃郁的模仿,著實做到了,也把劇本中提倡的「笑很重要」及「堅持自己」的信念,通過香港人所認知的日本典型,笑起來。
文章已刊於《Art Plus》2012年11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