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09 07:01:21肥力 felixism

台北啟蒙之旅

七月底,我們一行幾個香港人本着被啟蒙的心態,前往台北觀摩台北藝術節的節目《麗特、丹妮、佛斯》(Ritter, Dene, Voss)。說 實話,在到達會場之前,我們仍不確定需要期待什麼,甚至連劇名也未能好好牢記。大伙總是戲稱為《小明、小強、小芬》,反正就是由三個人名組成吧,就連台灣 觀眾也只稱呼「那個波蘭演出」而已,然而卻座無虛席。可見,大家對演出本身沒有強烈的期望,而僅因為由被波蘭劇場界奉為國寶的克里斯提安‧陸帕 (Krystian Lupa) 擔任導演,才不斷高呼萬勿錯過。

傍晚,我們從101大樓附近的信義誠品店起行,步行約15分鐘便到達新開發的演出場地「松山文創園區」(或稱「松菸文創園區」)。這個前身是「松山 菸草工場」,乃台北市政府落實古蹟活化,轉型為「文創園區」。今年的台北藝術節便是首次用作文化用途,或許政府想打造它成為另一個「華山文創園區」吧。到 過場地的圈內人士認為「松山」感覺上很像剛開發的「華山」,但地方更寬廣,而且舊建築更透現一份三十年代的古雅味。由於工廠四周沒有高樓大廈,令整個園區 可仰望更遼闊的天空,就連空氣也清新一些,說它是市中心綠洲,也不算誇張了罷。演出中場休息時,我們在幾幢古樓房之間的空地閒坐,在恩喜台北又有一個特色 場地同時,又擔心它將會像「華山」一樣,越趨商業化,變得俗氣。

至於演出場館,反倒沒甚驚喜,傳統鏡框式舞台,沒有特別的裝潢,但因為是次演出而有特別的配置,為平凡的第四牆帶來起伏,稍後再說吧。座位則可容約四至五百人吧,但座位斜度不大理想,以致視線會被前排觀眾阻礙。

回說演出《麗特、丹妮、佛斯》,導演克里斯提安‧陸帕被《紐約時報》稱他為「歐洲劇場巨人、波蘭劇場的教宗」,而編劇則是被耶利內克稱為「奧地利文 學的標竿」的湯瑪斯‧伯恩哈德 (Thomas Bernhard)。劇本於1984年完成,以奧地利哲學家維根斯坦的生平為藍本,敘述兩位失業的劇場女演員姊妹「丹妮 」 (Dene) 與「麗特」(Ritter),接了從精神療養院回來的兄弟「佛斯」 (Voss) ,以及三人共進午餐的情形。導演以全然寫實主義對話體的方式呈現這個由午餐前、午用餐、午餐後組成的三幕劇,從舞台配置到道具也相當細緻。故此,從形式到 內容上,這肯定是傳統的「話劇」,然而,感覺上卻不盡然是言情故事,而更像荒誕劇場,看似常態的對話往往呈現出一層失衡的,虛無的壓迫感及恐怖,令觀眾浸 淫在徘徊於寫實與超現實之間的思考進程,感覺就像在黑海上浮游,縱使處身水中,但並沒有水給予人應有的觸感。這可能因為導演用了不少間離效果,岔在寫實到 不行的演出之間,令人看得抽離。最明顯的是圍繞舞台鏡框的紅色光管,總會在緊張的情態上暗自發亮,加上鏡框上刻意置上兩根幼柱,將舞台平均分隔成三份,及 一條象徵三人關係的紅線橫在舞台上,突出了「鏡框」,把演員與觀眾似有還無地隔離,與「太寫實」演出產生強烈對比,以致劇場氣氛異常地曖昧。

內容上,縱然住在同一個「家」,象徵哲學家維根斯坦,終日沉醉於思考命題的佛斯,及為了照顧佛斯而奔波,而對他的行為忍無可忍的姊妹,從未活在同一 個世界。有一幕最深刻,姊妹悉心為佛斯準備了甜甜圈,希望他可以快樂一些,姊姊對他說這是你最愛吃的甜品,然而佛斯卻執著「最愛」這個字眼,斥喝他不過說 了一次愛吃甜甜圈,大家便以為這是他一生最愛。在思想層面上他覺得作嘔,但卻不斷將甜甜圈塞入口中,還要裂口而笑,著實既可笑又恐怖。驟眼看來,這只是典 型戲劇的三姊弟妹為了雞毛蒜皮的事而衝突,然而看久一點想深一層便知道,這是通過無聊的午餐聚會,在高度凝鍊的對白之中,牽起一場腦海裡的思考與肉體在現 世生活之間,語言與邏輯之間,及存在與虛無的角力。正如演出所說,佛斯覺得為了照顧自己而經常精神緊張的丹妮才有「精神病」,我發現不管觀眾站在佛斯(代 表哲學、質疑、思考性),或是丹妮與麗特(代表對生活厭倦、無聊)的角度也好,也只會淪喪於邏輯崩潰的狀態,餘下的是對家庭/生命產生無力感。這是一般傳 統戲劇,或是形式主義的劇場也沒法比擬的另類衝擊。

值得一提,取票時主辦單位附上一份厚厚的「場刊」,內容豐富得令人有閱讀的感動,當中包括創作人介紹、導賞文章、劇本大綱、完整劇本、劇本中哲學用 語列表、關鍵字等。文章嚴謹認真,對不懂波蘭語(應該大部分人也不懂吧?),只能看不大清楚的字幕,或對維根斯坦及哲學沒多認識的觀眾來說,簡直是一份貼 心的入場恩物。一直以來台灣劇場界在周邊配套上很花心思,正如這一次的場刊設計,不是長篇大論,而是恰到好處,給予觀眾演出及其他的相關資訊,令節目更完 整。這反映了他們不是單純地製作演出,而是在最初策劃節目時,已對節目整體架構有全面的構圖(《麗特、丹妮、佛斯》場刊可在預訂門票時取得),準確地籌劃 每一個與觀眾交流的接合點。香港一般劇場那種來去匆匆的節目製作,僅把導演文字、有限介紹、演出人員資料湊合成章的公式化做法,當然其中有很多先天性限 制,但在節目策劃上,及看待何謂「劇場」的概念上,或許可向台灣多多學習。

文章已刊於《牛棚劇訊》8月號及轉載至廣州《廣東藝術》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