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5-27 01:35:00肥力 felixism

《小團圓》回巢,《中文解毒》出動

高中時頓覺以前浪費了很多時間,亡羊補牢,不停的看書,很想看盡經典,才發現書海無盡,難以追趕。但至今仍堅持一本接一本的緊接看下去。看罷這本《小團圓》,抽起書籤,在L推崇之下,買了陳雲的《中文解毒》,書籤既載,又看。

 

剛看完《小團圓》,說實可說是捱過而已。也許十多年來外界對《小團圓》的期望過大,令我看後更感失望。縱然張愛玲、宋以朗,和一些書商書迷一同故弄玄虛,這邊澄清,那邊傳疑,不停為小說是否張、胡之戀的反映做文章,即使書本內確有疑似一段,但也不能讓《小團圓》起死回生。馬家輝說張愛玲晚年作品不復盛年,原因是這位被稱「亂世佳人」在脫離亂世之後,似乎失去刺激,沒了光彩。

 



雖然《小團圓》依然餘有張氏的傲骨,其獨特的斷句猶在,但已筆上無鋒,行文乏力,結構散漫而冗長,難托起整個故事。對於我這種喜歡張氏的文學,卻對她的生平沒多興趣的人,看罷《小團圓》這本以張氏當年心情作骨而成的偽自傳,真的沒多感受,不過看到她竟在晚年始寫男女床上情慾,而且字字銷魂,雖不及那些色情文學的爐火純青,還令我驚喜。

 

另外,《小團圓》這個書名夠令人回味。對人民而言,戰爭結束實在是大團圓,然而對張氏或對小說的女主角九莉而言,卻不。不是她們渴望打仗,雖然九莉曾說她不想停戰,因為只有戰爭亂世,在生死未卜的時代,因為「只要能夠生存就好」的強烈欲念,令社會才容得下一切,容得下像她這樣的家道中落,破碎家庭,以及像她這在當時個性獨特的女子,也容得得她愛上有婦之夫,那怕是漢奸?然而風平之後,當各人團圓之時,彼此又開始無聊起來,愛管閒事,愛搬弄道義,最後連九莉自己內心也像突然道德起來,受不了之雍外面的女人,失去戰爭麻藥,突然沒法再麻醉自己︰他是愛我的。戰爭完後,世界卻好像遺下她一人,在太平盛世,她只有落得「小團圓」,如同張愛玲突然嫁在美國,沒有浪漫結局,只有一直期望的清福。這是她口中一直提及的無可奈何之下的最佳選擇,她以一生來體現她的理念,還成了書。這份「剎那」的既非放下卻能看透的精神,比起什麼大人生大道理更具人性,是我最愛張氏的原因,幸好仍點滴在書中,總算為「貨不對版」的《小團圓》貼金。

 

原本再接看一本叫《據說,我從前是人類》的翻譯書,但見《中文解毒》內容犀利,詞鋒驚人,還是先轉看為尚。果然,陳雲筆下字字出血,以筆代刀,斬殺中、港讒臣,數盡句句壞文官腔,片片奸險商語。看了幾回,實在痛快。

 

回想近年我也漸被奸文同化,失去了一些文字觸覺,果然如陳雲所言,當局者迷,近墨者黑。唯有退後一步,有時與今文有一點距離,找回對中文的一份陌生感,才可有進步。如我所料,這本書的確令我找回一些志氣,又因剛沐浴完張愛玲的玉文,使我看見可繼續進步下去的曙光,拾回大學時被老師戲稱文白交雜,文字固執的氣概。

 

當年我很沉迷文革文字,那些長篇大論以戰入文的文章,什麼深具戰鬥性的階級與階級之間鬥爭產生的破壞性創建積極戰略路線,有時一句句字可以長達上百字,如同密碼一樣,看多少次也不知他們在胡說什麼,然而細查之下,卻發現寫出這些文字的,不是沒知識的一群,而好幾百個文學巨人,他們那份從根本詞語運用開始,刻意摧毀中國文化,扭曲人類心靈的心機,越看越心寒。現在陳雲再次坦蕩蕩展現政府如何巧用辭令,扭曲文化,影響民生。最厲害的是他說今天司法機關只把中文視為英文附庸,因為不介意每每自創新詞,令中文日漸詭異,市民難以清楚明白當中解釋,致使從一丁點的文字開始,一切解釋權便回到司法官員手上,這種策略與四十年前有何分別?

 

一直以來我對文字也有一點堅持,認為對今人來說,中文詞彙的字義已沒有原來的威力,故我總抗衡之,刻意造句,借句子結構挽回一點文字的力量,多用對偶排比,少用「太」、「大」、「超」、「勁」、「喪」,如同多菜少肉的道理,不單是對文字的尊重,其實在閱讀時,因文句少了程度性的形容,讀者的腦部必須對文字投入更多想像,有益健康。一些洋化卻矮化中文詞語中的包容性結構,我亦已棄之,如「學生們」、「女士們」甚至「人們」的「們」不用,因為中文本身沒有也不必有「S」,詞語本身已包含眾數義,是個體或眾人只需在句式上表達就可。我深信只要寫的人不當對方是白痴,讀者也當會用心閱讀,作為回應。陳雲文章令人反思,他再次提醒我香港壞文太多,說實難以從生活中一一剔除,但也不可因此放棄「驕傲」就是(不知何時開始驕傲在香港變成褒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