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1-22 18:54:55(♥) 快楽 ☺ 淨宝贝

你知不知道 。 我好愛你 \\ 吳若權長篇小說


第三章:初夏的蟬鳴(下)

掛斷電話,靜荷與我,面面相覷。


「從實招來吧!」
「還不就是那個『催情吉他手』。」她急忙解釋,「我不是故意瞞著妳,那天妳上廣播節目,要進現場時,我不是跟妳講,參加董森森前一段節目訪問的兩個男人中間,有一個男人是『催情吉他手』嗎?後來,他打電話約我出去。」


我很快回想起來,的確有這麼回事。那天,我忙著進去播音間接受訪問,來不及問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麼巧?」
「緣分囉。」她補充,「這是『催情吉他手』自己說的哦。」


「妳為什麼答應他?」
「我自己也不知道,」她很認真地想:「墮落吧!我覺得我不配和Kenny在一起,他愈認真,我就愈想折磨他、愈想懲罰我自己。」


「和『催情吉他手』約會,對妳來說,會是一種懲罰嗎?」
「如果用性來作為懲罰的工具,懲罰的本身,也是一種安慰。」每當靜荷講到這個話題,表情就突然老了十歲,彷彿她的前世是一名青樓艷妓。「妳沒嚐過,永遠不知道它的滋味。」


「妳不是說他根本不行嗎?」
「那只是第一次,後來就漸入佳境。」青樓艷妓的幽魂依舊附身在她的言語裡,「他一上了床,眼睛就像噴火龍吐出焰光,要把我一口吞掉似的,他的眼球佈滿血絲,整個人失去理智,不過,中年人對待女孩比較溫柔,跟一般年輕男孩很不一樣。可兒,妳真應該找個人,試試。」


「謝││謝││妳啊!」這句話是我們之間的密語,提示她不要再講下去。不管她說到和誰發生關係,總會把話題繞到這裡。我最受不了她這的「呷好到相報」的德行,讓她的眾多網友在我面前變成透明人。「不要再說了,拜託妳,講得太詳細,以後在路上見到妳那些網友,我就看穿他們在床上的模樣,我真擔心自己會變成偷窺狂。」
「我很小時候,就看過爸爸媽媽做愛時的情況。」


「難怪妳那麼早熟。」
「是妳晚熟。」她又要開始抬槓。


「Kenny的事,怎麼辦?」
「照妳說的,就說那個中年男人是我家裡的長輩。」她想了一下,「嗯,就說是舅公找我,要我幫他的小孩補習。」


「萬一他不信。」
「就算了!」她講得很灑脫,「要不,怎麼辦?坦白說,我們就算再怎麼相愛,也就不過三個月。」


「就算他回到美國,每天MSN,也可以常連絡啊。」
「遠距離戀愛,不會有結果的。」她淡淡地說,是在說服她自己放棄。「我只想和他愛在這個夏天。」


我突然聽見蟬的叫聲。聽爸爸講過,蟬的一生是個辛苦的過程。母蟬要產卵時,會沿樹幹由下往上爬,每爬一步就用堅硬的產卵管刺入洞裡,每次排出五到十顆卵,然後繼續往上爬,鑽洞產卵,大約排出五百個卵,就會死亡。
蟬卵是白色透明的,細細長長,約0‧二公分。這些卵在洞穴內,經過一個月到十個月,才能孵化成球狀的若蟲。若蟲掉落地面,鑽進地底,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大約熬過七年,要到羽化前一天的夜晚,才鑽出地面在附近植物莖幹或草叢間脫殼而出,羽化為蟬。牠的一生,大半時間都是在充滿危機、陰暗潮濕的土壤中度過,必須辛苦的躲過蟬菌、螞蟻、食蟲性動物等天敵的威脅,而飛上枝頭,在陽光下歡唱的日子卻非常短暫。
據說,北美洲有一種叫「十七年蟬」,幼蟲在地底下整整生活十七年以後,才會爬出地面羽化,然後交配、產卵,接著就死亡了。
每年夏天,我聽見蟬鳴,就會想到我的母親,和我的命運。十七歲,對我來說,是嶄新人生的開始、還是命運的終結呢?



試算過大學入學考試的成績之後,我陷入極度的恐慌。按照補習班老師的預測,我應該可以考上T大,但不是我最想要的新聞系。如果選C大,我的分數絕對進得了新聞系。
無望的愛情、未知的前程,在我心中猛烈地拔河。
張威在T大,一年不見了,他好嗎?他念物理系,組了樂團「天空之城」。這些消息,我都是在T大BBS站看到的。


高三這一年,每當讀書讀到壓力很大的時候,我就會一廂情願地上網去和張威做虛擬的約會。

在網路上,我遠遠地、遠遠地看著他。愛他,就是不驚擾他。

每次,在MSN上,看見他的帳號「Sky_city」登入,我就摒住呼吸,壓抑著任何一絲想問候他的念頭,連打兩個英文字說個「Hi」,都不允許。我會勸告自己:「他不稀罕妳。」「在他眼裡,妳根本就不夠出色。」「妳要加油啊,要跟他一樣,考上T大,到那時候,再讓他見識妳的美麗。」「醜小鴨,也會變天鵝的。」……然後,想像著他和別的女同學在MSN上,聊得歡天喜地的樣子,心酸地留下眼淚,國文課本畫重點的紅筆線段,還拓印了我想念的淚跡。
如果,我真的能夠進入T大,那麼我第一個要感謝的,就是張威,是他把我逼上這麼好的成績。
「請妳轉告她,請她好好念書,我們會是永遠的朋友。」這是他親口跟靜荷講的話。在他畢業典禮的時候,我請她幫我送了禮物給他。一只風箏,祝他鵬程萬里。
他回贈給我的,卻是只能飄在空中的友誼。對於渴望愛情的我來說,他給我的友誼像是「三輪車,跑得快,上面坐個老太太,要五毛、給一塊,你說奇怪不奇怪?」我要的不是友誼,他給得過多了,成為我的恥辱。


我該填選T大的企管系嗎?那不是我的第一選擇,但我想跟張威在同一個校園裡。動機單純,只是雪恥。
暗戀表白被拒,是多麼難堪的一件事。更難堪的事,面對我最好的朋友,無力招架於她最擅長扭曲的人生觀——愛情不可靠、男人沒有一個好。
手機鈴響,是靜荷專屬的音樂。
「我算過分數了,根據補習班公布的預測,我們有機會一起上C大。看妳要念新聞系、還是廣告系。我成績比較差,但是,應該可以上東方語文系。」
我才知道,在心中拔河的,不只是「無望的愛情」和「未知的前程」,還有另一條繩索,也在兩端拉扯。一頭是張威,另一頭是靜荷。


對愛情的冒險,讓我鼓足勇氣,「我想試試T大企管系。」
「啊?之前怎麼沒聽說妳想讀企管,」她很驚訝、也很聰明,「該不會是為了張威吧?」


「妳說好不好?」
「真服了妳,對他還不死心。」


「也許,一年之後,他的想法改變了。」
「一年之內,他應該也有女朋友了吧?妳會想要跟他連絡看看嗎?」靜荷的語氣裡,有很多的試探。


「我不敢。」死到臨頭,我又退縮,「妳幫我跟他約,好不好?說我們想請教他,有關選填科系的事情。」
「這……妳讓我想想。」她很少這麼不乾脆,「咦,我的電話有插播,應該是Kenny找我,bye!」


我心中的繩索,被她的舉動狠狠地扯了一下——不知道是誰比較重色輕友?


幾天之後,Kenny約我們到體育學院去游泳。
才見面,靜荷立刻送上她親手做的提拉米蘇,這回是成功的作品。
Kenny問:「妳們知道提拉米蘇蛋糕的由來嗎?」
我們搖搖頭。他開始說故事。傳說,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義大利有一個年輕男子要從軍出征了。可是家裡已經幾乎什麼吃的都沒有了,妻子靈機一動,把家裡所有能吃的餅乾、麵包、咖啡、美酒,全都做進了一個糕點裡,就是提拉米蘇。
「每當我吃到提拉米蘇,就會想起這個故事,想起這個義大利男人出征的心情,惦念中心所愛的人。」他說這段話時,語氣很溫柔。
情話,果然動人。靜荷的眼底,盡是陶醉。


品嚐蛋糕時,我順便請教他選填志願的事情。他在這裡讀完小學就到美國去了,對這種大學入學考試的方式,完全不熟悉。倒是很熱心地提供他的看法。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不該為了別人而活。」他說得很篤定。
「你從來沒有為別人而活過嗎?」我看著靜荷,問著Kenny。
他搖搖頭,「沒有,但現在開始,我不知道會不會為自己所愛的人而活。」我看出他眼睛的餘光飄向靜荷,但她的眼睛逃掉了,轉到別的方向。
換好泳衣,我跳進游泳池裡,讓他們去解決未完的愛情。而我的游泳課,才進入自由式的單手滑水項目,Kenny說我的個性比較適合局部訓練,「踢腿」「划手」「換氣」等到熟悉所有的動作,再組合起來。游泳時,我想起他對我的提醒:「妳太容易記住細節,反而放不開。」他對我的個性,一語道中。我沒有生氣,反而覺得貼心。


剛開始來這裡的時候,覺得這個游泳池浩瀚得像汪洋,熟悉了之後,發現它感覺變小了。會不會,這也是愛情的宿命?當我還沒有來得及愛上對方,看對方眼神的時候,都感覺深邃得像汪洋,等到彼此熟悉了對方,然後相濡以沫地生活,就開始憎惡對方的淺薄。
如果愛情的道理果真若此,很多人可能會像我這樣,寧願陷入暗戀的迷惑,也不要進展太快以至於彼此迅速產生嫌惡。


陷在暗戀痛苦的水深火熱裡,唯一的犒賞就是在心裡擁有了對方永遠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