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4-22 21:01:26slanki

小王子與他的飛蓬草(二)

 

 

 

 

溪風站在門邊,睨著似乎沒睡好覺、煩躁的重樓。

 

「聽說你打敗飛蓬。」

 

「是啊。」

 

「你這樣子叫做打敗宿敵的快樂?」

 

「你來幹嘛?」

 

「恭喜第一個打敗飛蓬的魔尊。」

 

「你可以走了。」

 

「還有通知你魔界有新的魔尊了。」

 

「誰?」

 

「巴戢天。這魔尊和我們不太一樣,好像原本是人。」也不管屋主瞪他,溪風自行在重樓的屋裡坐下。

 

「誰又在乎誰本體是什麼了。」魔通常不會記得成魔前的事情,成了魔,就是一個核心,吞食各種氣息化成魔力具體成形,很多東西都照〝吃〞不誤,把人整個吃掉更是屢見不鮮。

 

「他雜了太多人的邪心,加上他,魔尊大概有七名,分兩邊打起來都可以分勝負了。」

 

「你的重點到底是什麼?」

 

「教你這滿腦子只有約會的魔尊,關心現實。巴戢天若有辦法吞食魔尊,他可能會君臨魔界。」魔尊們的勢均力敵維持魔界的自由穩定,若有一個或是一方太過強大會引發混亂,整個魔界看似無秩序的秩序會重新洗牌。

 

「笑話,那也得他吃得下。另外,我沒有滿腦子約會。」

 

「打敗了飛蓬,自然沒有約會。」還沒說到「要不要去看看巴戢天」,重樓把話搶去。

 

「不知道多久才會痊癒,一個月不知道能否痊癒。」

 

這不就是想約會了?「飛蓬不會有事的,他被送到神樹那邊養傷。」

 

「你怎麼知道?」

 

「我有我的管道。」

 

「你這點不就跟人族很像?搞什麼神秘。」

 

「巴戢天似乎想見你,你最好有些心理準備,別沒防備給他得手。」

 

「誰那麼笨啊。」

 

「那個打架高手的飛蓬都會這麼笨讓你偷襲得手,你也可能跟他一樣笨。」

 

「去去去。」

 

下了逐客令,重樓躺在床上,首次擔心起下回的碰面會不會落空。

 

 

 

 

 

 

 

〝知道可能見不到〞和〝到了現場發現真的沒有〞,感覺差很多。瞪著空蕩蕩的浮岩,左看右瞧尋不著那股熟悉的傢伙,重樓用鼻子哼了聲渾濁不滿的氣。早知如此,出來時聽說巴戢天要來拜訪,就該留下來與跟著新任魔尊開場子決鬥,遠迢迢跑到仙界來做什麼?

 

「大概是還沒痊癒。」

 

「我沒那般不濟事。」

 

回頭,飛蓬站在後邊,把風靈珠拋給他。

 

扯嘴笑,心情好了。「果然是專門訓練來打架的,耐打度不錯。」

 

「我不是專門陪你們打架的,只是武藝好一些。」

 

「只有好一些嗎?」神祇謙虛的美德真是要不得,拐個彎就是嫌魔界魔尊不爭氣。「看來神樹那邊的醫生很不錯。」

 

「你怎麼知道我去神樹?」瞪大眼,語氣裡有些戒備。

 

重樓當下才注意飛蓬的眼睛虹膜是很乾淨的藍色,跟天空一樣的色彩,看起來很舒服。「我有我的管道。」嘖嘖,溪風的話用起來真方便。「痛好幾天吧。」

 

「當然。」那一刀劃得頗深,失血過多,魔火上又放了毒,他在神樹那邊讓夕瑤照顧了好幾天。被偷襲時他很生氣,療傷時才知道逾時晚歸的罪名沒被追究,因為重樓放話他是半途偷襲,飛蓬死命想趕回南天門,只擋不回擊才被打傷。

 

當時重樓是想幫忙。

 

「以後你可以先打個招呼。」

 

「先打招呼就不真了。」

 

「這麼說,你平常並沒有使出全力來打,否則我該很快就敗了。」

 

「那種手段是差距太大的時候用的。對你不需要。」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你臉色慘白,九成會被我打到吐血,今天幹嘛來?」

 

「難道讓你一個在這裡吹風?」

 

心情好上加好,簡直要眉開眼笑了。

 

「夕瑤也說我該過來赴約。」

 

「那是誰?」

 

「你說的醫生。」飛蓬指著外邊,「邊走邊聊吧!」

 

「被看到沒關係?」見飛蓬面有難色,「你不會連改變模樣都不會吧!」

 

「神界不時興改變外貌。」

 

「魔界也不時興。」直接動手。

 

罩在身上的微小魔氣令飛蓬像是穿上不合身衣服般些微不適,他能看到自己長長的黑髮變成豔紅色,臂上的神印也變成赤紅色。「你把我變成什麼樣子?」

 

「就是魔族的樣子。」聳肩,「你想走去哪?」

 

「只是散步。」

 

「真無聊的嗜好。」

 

「在這裡吹風就比較好嗎?」

 

「那更無聊。」

 

散步不過是在各個浮岩間慢慢飛著。大多數的浮岩不過幾十立方尺,少數浮岩廣如大陸,上邊有山有水,動植物興盛,和風徐徐,白雲流過,一些欲成仙成妖修練者居住其中。但當下兩個外表出身魔族的散步者,沒撞見任何神仙妖魔。

 

飛蓬在一處浮岩大陸落足。

 

「又想打瞌睡啦?」草地鮮綠柔軟,很好躺的樣子。

 

「我是好奇你把我變成什麼樣了。」以河流當鏡子,一見之下,啞然失笑。除了顏色整個從藍色系變成紅色系,冠飾變成獨角,臉上也多了刺青似的紅色圖騰。

 

「好看吧。」

 

「還不錯,我自己都認不出來,該是有用的。」看看草地,「你為什麼叫重樓?」

 

「我有意識時就知道自己叫重樓。」

 

「重樓是一種植物,就是這個。」一段枝葉遞到對方面前。

 

看了滿臉黑線。這七葉一枝花的植物是哪種鳥樣啊,跟他哪裡像了。「跟我沒關係。」

 

「我以為有關係。也有植物叫做飛蓬。」四下搜索。

 

「你夠了,這是散步,不是認識植物。」一邊唸一邊跟過去,「你剛剛說到夕瑤,他知道我們倆約戰?」

 

「她只知道我要出去。私鬥是大罪一條。」

 

摸摸下巴,「你有沒有那個,你們神族怎麼說的?罪惡感?」

 

「有。」頓了頓,「但我想了很久,既然能切磋技藝,也不會妨礙工作,你也沒有惡意,沒什麼不好。」

 

「我有打敗你的惡意。」

 

「但你不是我的死敵。」旋即想起,若重樓要闖南天門,自己忠於職守仍是要與他交戰且將他擊退。「至少,你不是陌生的魔族,見了面,自然會想到我們認識往來過。」

 

「那又怎樣,殺紅了眼哪會認得誰啊。」

 

「嗯,例如下回在戰場上遇到你,我會記得你上次砍我的方式。」

 

「最好記得,我殺紅眼誰都不認。」

 

「我有些想看看殺紅眼的重樓是什麼樣子。」雖知魔尊要是大開殺戒,對前線的神將來說是災難,但飛蓬也很好奇全力拼鬥魔尊重樓有多強。

 

「我也很想知道殺紅眼的飛蓬會是什麼樣子。」到目前為止,包括重樓,飛蓬遇過五個魔尊,飛蓬打贏四個,跟重樓不分勝負。說是打贏,不過是打對手逼走,不會主動攻擊。到仙界這邊和重樓交手,才有積極的搶勝。

 

「我認識你就不想做生死之決。要決鬥最好在私下場合,適可而止吧。」目光轉開,忽然快步往前,往水邊走去。

 

「你跳下水做什麼?」直接飛過去不就得了嗎?

 

「只是一躍的距離,用不著那般麻煩。」打算涉水走過去,冷不防背後給推了一把,飛蓬跌坐水裡,涼意直漫胸口,水珠在衣角髮梢盪鞦韆。

 

「直說你沒玩過水不就成了。」惡作劇得逞,心情很好,重樓沒有習慣地扯嘴笑,只是挑眉,眼裡透著得意。

 

聽說魔族都任性自為,想什麼就做什麼,毫不考慮。實際真是如此。飛蓬沒生氣,「是沒有玩過。」站起身,往水中小沙洲走。

 

「你要幹嘛?」

 

不喜歡水的魔尊直接飛到該是神將目的地的沙洲,才要落地。

 

「別下來。」低頭彎腰復直起身,將手上的植物往重樓眼前遞去,笑容滿面,「這植物就叫飛蓬。」

 

指尖捻著的是一朵很小的白花,黃心重瓣,純淨的顏色隨著微風輕搖。

 

赤紅眼中,飛蓬笑得像那朵花一樣,看得心裡很舒服,舒服到腦袋有點暈陶陶的,彷彿被陽光曬得陶陶然暖和和的。

 

「重樓?」怎麼沒反應?飛蓬有些疑惑。看看手上的植物,難道是因為花?

 

「……什麼?」

 

「你怎麼了?」

 

「沒,只是無言以對。」接過那朵花,忘了自己浮在半空時周身有隱形的魔火,花隨即被燒掉了。飛蓬低頭又摘了朵,這回重樓控制魔氣,接過花,端詳半天。「……真是夠不起眼的植物。」

 

「對神魔來說,很多動植物都不起眼,但其實很有用的。不說神樹,和你名字同樣的重樓草,可以做成傷藥,人和妖會加以研磨治療刀劍創口。跟兵器有關,跟你有些類似。」

 

「那你真是很耐打的雜草。」

 

「當神將要耐打,當魔尊也是吧。」拍了拍身上的水花,飛蓬笑得很坦然,對重樓的揶揄一點也不以為忤。「都是生生不息的草木花朵,想來是很好的。」

 

捻著那朵小小的飛蓬花,重樓覺得心情很複雜,怎麼個複雜法,不知道,只是悶。回到魔界想了好一會兒,認定是因為沒有打架決鬥只有聊天散步,精力沒用完所以氣悶。

 

 

 

 

 

那朵小小花,放在桌上,沒兩天就枯了。

 

魔尊不會養花,養雜草也不會。說到底是因為魔界不怎麼適合一些植物生長。

 

重樓看著枯掉的飛蓬草,脾氣忽然不太好,看啥都不順眼,例如:有打擾的傢伙,所以打擾的傢伙就是欠扁。

 

就算來者長得再好看再一表魔才,有了客觀是欺敵用小白臉主觀上是偏心袒護的對照組,重樓猛一瞧來者馬上有扁過去的衝動。不過魔尊之所以為魔尊,就是尚有理性或叫做講道理或稱做打架前先唬爛的思考模式。

 

而且溪風提過要注意一下新面孔。

 

「如果是約戰,今天是好日子。」

 

「不速之客到訪,理當先奉上道歉的禮。」先告其罪的訪客將麻繩綁妥的三個小罈子擱在桌上。「你實在太難找了。」

 

「見到了就可以走了。」

 

「你不想知道我是誰嗎?」

 

扯嘴冷笑,「巴戢天,魔界不在乎交際,有話直說,想開場子就速戰速決。」

 

「魔尊重樓的武藝是魔界前三,巴戢天不會不知好歹不自量力。」黑髮青年臉上彷彿戴著一張完美笑容的面具。「是想知道你對神魔之井的看法。」

 

「通往六界的快速道路。」

 

「魔神交戰,衝突都是發生在南天門外,但憑你的功力,要另造通道也是有方法的,只問你是否真的有意攻下神界。」

 

「魔族做事都是看心情,今天想打,明天不想打,很簡單。」

 

「認真想攻下神界的魔族也不在少數。」巴戢天趁著講話的當兒打量重樓的屋子,週遭裝飾擺設都很符合屋主的形象,火紅、乾脆,不搭嘎的是桌上那朵枯掉的小花,頗堪玩味。「當年蚩尤戰敗,開出異界通道,率領殘部來到這裡創立魔界。在被包圍狀態下開出的異界通道成為神魔之井,神魔之井所通往的難道不是神界的心臟地帶?」

 

「所以你想沿著神魔之井再打個通道出來?」

 

「有心攻佔神界時,這是最簡便的方法。」

 

「攻佔神界要做什麼?」

 

「一如你所言,或許是當天心情好,或者心情特別不好。」

 

「那你是為什麼?」

 

「成魔,總要有個目標,打架我膩了,我要更大的目標。」

 

「那也不用針對這麼大個目標再把左鄰右舍拖下水,搞得不共戴天似的。」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你是不是成魔前受過什麼心理創傷?或者曾進被某個妖神拉去當寵物?你雖然修成一張還不錯的臉,但是缺乏特色被大家忽視,所以你決定不被看扁,受盡冷潮熱諷,心懷委屈和滿滿復仇的慾望,一步一步踏著屍體走著走著最後走到魔界?」

 

笑容面具依舊完美,僵化刻板的完美,「但願你也是這樣。」

 

扯嘴笑,「巴戢天,我不喜歡你,快滾吧。」

 

禮貌的笑容絲毫不變,「改日你心情好了,請到舍下一坐。」

 

「你快飛走吧。」

 

連開都嫌浪費力氣。趴在桌上,看著幾吋外枯掉的小花,更氣悶了,重樓翻翻白眼,跳起來,決定找溪風開場子去,順便把那三罈不知是什麼說不定是爆裂物的見面禮塞過去。

 

 

 

 

 

 

「這是酒,不是爆裂物。」

 

兩個魔尊在被勁風刀光劍氣破壞得光禿禿山丘上坐著,溪風開了個罈子聞了聞,又察看了另外兩罈,「巴戢天沒在裡頭動手腳。」自顧自地拿起一罈開始喝。「好酒。」

 

重樓咕嚕嚕一口氣喝了另一罈大半的內容物,抹抹嘴,「算是補償。」

 

「你認為巴戢天如何?」

 

「想聯合所有魔尊,真是腦袋壞掉了。」聯合!這個詞聽起來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兩個魔尊在同一個場合破壞同一處神界結界已經很難得,情況多半是魔尊彼此嫌棄對方礙手礙腳而自己打起來。事先聯合?恐怕魔尊們誰也不服誰地先在魔界咬成一團。

 

「他好像另有手段,還是小心點。」溪風含了口酒,感覺那股溫潤到喉頭轉成嗆辣,再成為一股令四肢舒坦的暖和。「不知道你有沒有能力開出另一條異界通道。」

 

「蚩尤開了通道就魔力耗盡消失,我又不是活得不耐煩。」

 

「可以用傳輸陣法往來異界,神界偏偏卡了個結界阻撓,只要有個傢伙先過去打個樁或是破壞一處結界就沒問題了。」溪風的目光在重樓身上打量,得到一個大白眼。

 

「你是想賭我會被他設計。」

 

「誰叫你會開空間通道呢?」

 

「誰那麼笨,知道有問題還不提防。」注意到溪風伸手,重樓把最後一罈酒拿開。「我要留給飛蓬。」

 

「他不喝酒。」起身去搶,沒得手。嘖了聲。「你看過哪個神族喝醉酒的樣子?不喝酒的突然喝猴兒酒,一點點就會掛掉,別浪費了。」

 

抱著酒罈跳起來,「你怎麼知道?」

 

「我有我的管道。」

 

「去去去!」去他的管道,重樓都不知道了,溪風怎麼知道飛蓬不喝酒。

 

 

 

 

 

 

 

「神族喝酒啊,在宴會上和私下都有。」

 

打完架,坐在浮岩上吹大風,飛蓬回答了〝神族喝不喝酒〞的問題。

 

「桃子酒葡萄酒米酒很多種,什麼樣的宴會就會配什麼樣的酒。」

 

重樓有點難想像飛蓬喝醉的樣子,他好像不太可能跟酒扯上關係,那張小白臉就是澄藍澄藍乾乾淨淨,就連把他變成紅色的也是很乾淨的紅色,像是透著陽光的亮澤,找不到一絲狂氣。

 

或許狂氣是用在戰場上,所以私下是看不到的。

 

「但我不能喝酒。」

 

真給溪風說中了。不滿突生,「……給我喝下去!」拔開酒罈塞子提著逼過來。

 

慌忙擋開。「神將是禁酒的。喝下去,酒味散不了,下回就出不來了。」

 

一兩口不會怎樣,去兜個風,一下就散了。」抓著飛蓬的肩膀,不死心地把酒罈靠過來。

 

象徵性的閃躲已經沒用,飛蓬手刀往重樓抓在肩上的手側劈,雙方你來我往,隔著酒罈子遞招防守。「不行,一口都不行。」

 

「半口也好。」

 

「這跟時間一樣,有差錯就會出事。」忙拉開距離,「你自己喝吧。」

 

「你喝一口,我把剩下的喝掉。」

 

「講理點,已經說不行了。」

 

「我是魔,不是神。」

 

發覺消極抵擋不能發揮作用,飛蓬改變主意去搶酒罈,重樓把罈子抬高,出手阻止。攻守互易,雙手勢均力敵,連腳都用上。夾在中間的酒罈,雖沒受到直接攻擊,但強勁的氣流震得罈子喀喀作響,到了某個極限,啪的聲,過招的雙方直覺閃開,重樓手上只剩下罈子的足圈,酒灑了飛蓬滿身。

 

「靠。東藏西藏了一個月沒給溪風得手,就這樣沒了。」

 

「抱歉。」拍拍身上的液體,很香很醇的味道,光聞就知道是好酒。飛蓬不敢舔手臂上酒液。「我回去拿一罈賠你吧。」

 

「陪我喝?」

 

「賠償的賠。」

 

「那有什麼意義?」

 

飛蓬笑了起來,覺得重樓的反應很有趣,同時發覺一如夕瑤所言,自與重樓私鬥、那回重樓幫忙躲過逾時未歸的處罰開始,他的笑容比平日多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