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1-11 21:16:30slanki

彼岸之世(26)




「師兄,手機給我。」白了兄長一眼。雖然看吞佛追著朱厭心理不舒服,但他明白當下沒有風度﹑無理取鬧只是加深壞印象,還不如就讓吞佛明白朱厭的流浪性,讓吞佛早點死心。機器加強手機的接收功能,小螢幕上的訊號點從微弱到逐漸強烈,從大略地圖到街道的詳細地圖,逐漸盯住準了手機的詳細位置與去向。

「他往西走,移動很快。」

「應該是在開車。」自動自發去冰箱裡抓啤酒當飲料的螣邪郎,在赦生旁邊坐下,打量追蹤器上的螢幕,「那傢伙的開車技術不錯嘛,轉大彎時沒減速。」

「嗯。」要是他想,搞不好連牆壁都開上去了。朱厭往沙漠的方向去是打算做什麼?

「他想換車。」赦生盯著螢幕,一隻耳上帶著耳機,「他有通電話到租車公司。那條路往前邊走就有一間二十四小時出租車行。」

「可能下回你家小朱厭就開著紅色法拉利了。」

「把機器搬上車去。」直接去追比坐在這裡聊天實際。

「喂!誰准你對赦生頤指氣領的!」皮笑肉不笑的,別以為心情不好大家都要順著他。「赦生,讓他自己去,我們該睡覺了。」

「你自己去睡。」搬起機器,跟出門。

「靠么勒,晚上不睡覺,你們這群放假放太久的人。哼哼哼……」跟著跳上車。他絕對不會放過看好戲的機會,也不會讓那個心機魔有輕輕鬆鬆大小全盤通吃﹑朱厭跑走就理所當然轉向赦生的機會,好歹還有螣邪郎這關,起碼要剁個小指表誠意才行。




朱厭把長髮編成辮子塞進衣服裡,看看車上的時鐘。距離兩點還有一小時,如果班機沒改,應該下飛機之後,他馬上有飛機轉到另一個城市。

瞧見一步蓮華上了公車,他不禁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挑了最後一排位置坐,一步蓮華走過來需要時間,襲滅天來出現也是他的好運,幫忙拖住時間讓他從窗子爬下車,往反方向逃開。隨便摸進了一家車庫,撬開了車門﹑偷走了這台小客車,如此不免觸動了警報器,他不得不想辦法找替代的車輛以甩開可能另外追來的警察。手上有一些用紅寶石換來的錢,棄車後再租車不成問題,但租車仍舊會留下一些電子或紙本的紀錄,還不如找戶人家﹑悄悄地偷一回車,趕在被發現抵達機場。

吞佛會想到這一步嗎?

會吧!如果他沒有氣到跳腳。

但朱厭確定吞佛會氣到跳腳,巴不得直接開戰鬥直昇機來抓人。

天啊!前面這棟屋子裡的人怎麼還不熄燈睡覺啊!都看到她們在鎖門鎖窗拉窗簾熄了客廳的燈,怎麼還不睡!要不是一路觀察下來的結論是這一家最容易對付,他也不用熄了車頭燈在暗處埋伏這麼久。

在這樣下去,他怎麼回老地方去拿需要的東西?




「夠可笑了。」螣邪郎縮在牆邊,搖頭晃腦自言自語。組織裡頂尖的三個大將出來,居然是追補一個可能根本沒武器的人,沒有其他阻礙就只是要把他抓回來!

吞佛不理會同僚的揶揄。朱厭通常等安全了才會動身,就像前兩次都在附近待了一陣子,等追蹤者跑到更遠的地方找尋,才會從藏身處鑽出來,往反方向脫身。「訊號維持多久了?」

「訊號在這裡頭維持了十幾分鐘,大概等天亮﹑趁人多時隱匿行蹤。」聯絡耳機只有螣邪郎戴著,負責和車上看著儀器的赦生聯絡。吞佛跟他要了好幾次耳機,螣邪裝做聽不懂,他就是不爽﹑不想讓吞佛跟赦生說話。「赦生過了睡覺的時間了,你明天做早餐補償。」

不置可否,「包抄?」

「我從後頭。」不想讓老弟去的螣邪只有自己上陣。「ㄟ,要是他手上有武器勒?」朱厭是個槍匠,很可能已經有把槍。他螣邪郎是被打一定一排子彈回敬──受人點滴,湧泉以報。若是失手把朱厭腳上打一排窟窿,他可不曉得吞佛會有啥反應──會不會感激他讓朱厭一輩子都跑不了勒?先問問要如何處理比較好。

「嗯,要是用車闖出,打輪胎。」完全不合乎疑問的回答。吞佛不認為朱厭現在手中有槍或是一看到有人逼近會盲目開槍。憑那一丁點時間的空隙,他有把握可以把人抓住制服。

螣邪郎聳聳肩。反正人跑掉是吞佛自己的事情,大不了就閃一邊讓朱厭跑掉。但他是不曉得想學心機魔當狙擊手﹑負責在車上等的赦生會不會打算現場發揮狙擊本領,天曉得喔!赦生雖然彆扭不說話,但脾氣反彈起來也是很嚇人的。

兩道黑影跑向車庫,利用籬笆草叢作為掩護,各自跑向個人的位置。螣邪郎注意到門沒有鎖,有條縫隙可以隱約看到裡頭,他對藏身另一邊的吞佛點點頭﹑打手勢﹑同時計秒。

從十倒數。數完一,一腳往門用力踹下去。

留在後方的赦生放下耳機,喉嚨發出聲明瞭結果並參雜惡作劇得逞的哼聲,「他真的氣昏頭了。」




「先生,這是您的機票,祝您旅途愉快。」

「感謝。」瞥了眼機票上的座位表和登機門號碼,「就剩下我了嗎?」

「是的。」櫃檯小姐的笑容不變,「飛機即將起飛,請趕快通關前往登機門。」

「好的。」黑色辮子在身後甩動,像是黑貓的尾巴。




「這是吞佛的小小小小小小小俘虜。」拎著獵物給赦生看,活像打獵回家的獵人,「如何?」

嗯了聲表示知道。朱厭和手機不會是永遠綁在一起的,吞佛表面上很冷靜,卻是真的氣昏頭,否則不會犯如此簡單的錯誤。赦生沒開口說話,螣邪郎也沒有提醒,兩人確實是不安好心,但吞佛也沒立場指責同去的兩人沒開口提醒。

「追蹤成果,把自己的手機拿回來,真夠了。」毫不留情地嘲笑。

赦生的目光轉向師兄,詢問接下來的行動。

「回去。」不是趕人,是重新開始,恐怕是一開始就因為驚訝和怒氣搞錯方向。



端坐在吞佛家客廳是黑斗篷的襲滅天來,手中正分解槍支。大門是用轟開的,警報器只剩碎片,在在表示做師父的今晚心情非常糟糕。

「老師晚安。」小貓不見蹤影,大概是躲起來了。

沒有問三更半夜這三個劣徒不睡覺在外頭跑幹嘛,他大概也知道怎麼回事:去追人,沒追到。「我要清槍。」

「是。」轉身往工作室拿清槍的箱子。赦生在行過禮後,自動自發地將摻著冰塊的純威士忌端到老師手邊。螣邪則抓了瓶啤酒坐到離黑老頭最遠的沙發上,挨著赦生坐下,看屋裡輩分最長的人清槍。不是他們沒禮貌不幫忙,而是襲滅天來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

桌上大大小小有五把槍和兩長串的子彈夾全部使用過,但使用者沒有制服目標。今天相爭的結果,各自臉上手上有些擦傷刮傷,他們且戰且走,因為聞訊而來的警察實在太煩人,他是可以賞煩人的傢伙一人一顆子彈,但一者沒空,二者當下有人想把他送去地獄──儘管他認為自己會上天堂,最後不了了之。但邊打鬥邊對談的過程中,他找到所需要的蛛絲馬跡。

待槍全部整理好,所缺的只有子彈。

「吞佛,裝備帶上,走了。」

當學生們業已出師,除非正好師徒負責同一案子,否則學生們不再常聽見老師以命令式對他們說話。吞佛向來任務第一優先,但朱厭再度不告而別的當天便有任務……

猶豫讓吞佛的回答晚了兩三秒,也足夠讓另個人開口:「為什麼有任務本大爺不曉得!老頭,你不是想去抓姦在床所以沒向我老媽報告就直接抓這個死人臉出差啊!違反規定喔!」他才是今年當值的大將,之前襲滅找赦生支援他哇拉拉抗議了半天,但基於赦生想留下來所以他才退一步。

「抓鳩盤神子是整個組織的任務,不需要特別通報。」

其他三人臉上皆是錯愕。襲滅天來最不鳥抓人任務,除了找一步蓮華,他只對殺人──特別是對萬聖巖火拼有興趣。他剛剛不是說〝殺鳩盤神子〞是說〝抓鳩盤神子〞?今天月亮是不是從西邊出現?

看到三個徒弟的表情,一頭銀灰的長輩勾出冷笑,「吞佛,你會殺嗎?」

「我不懂老師的意思。」沒受詞的問題通常有問題。

「你會不會殺朱厭?」

前言後語串連起來,「您說朱厭是鳩盤神子?」

「九成是。」

「您說過那程式出自兩人以上的合作。」

「其中一個是朱厭。所以我們要上I國。」一步蓮華所屬的萬聖巖,其聖地便在戰火頻仍的I國,但精確位置不得而知,I國對異度的重要性是在走私軍火毒品的大市場,雙方因此結怨。「他是一步蓮華要找的繼承人。」

「他叫神子不代表他就是萬聖巖的繼承人。」網路上一天到晚有人自稱公主王子女王國王,朱厭用神子這外號不定是耍任性或是孩子氣,跟萬聖嚴的精神領袖聖尊者未開渡之前的稱號──神子──不一定有關係。

「一步蓮華認定他是。」一步蓮華想完成一蓮托生的希望:找到下一任的聖尊者,如果朱厭不是他的目標,何必這般久才來尋找?朱厭又為何會在這個時候離開?且看到一步蓮華就跑。

「所以朱厭就是那個被趕出萬聖嚴的神子?」

用很無聊且厭煩的眼光瞪了忽然變蠢的學生,「如果是,一步蓮華早就來找了。你不想去,赦生……」

「等一下!秀逗嬷DAY!」教現在念念不忘死人臉的赦生去追死人臉中意的人,有沒有搞錯啊!這是二度心靈傷害ㄟ!「赦生的裝備在家裡,回去拿太慢了……」

「我去。」吞佛轉身去拿裝備。

「所以,你會殺嗎?」襲滅天來的目標是一步蓮華,朱厭只是次要。

停下腳步,「我不會讓他再逃掉。」

他說過能當朱厭的天,就該是生殺予奪任由他心。






「我是你的天你的世界。」

「我的天我的世界不是你能當的。」



南方的天空很藍,只有幾朵白雲飄浮,午後的陽光,一縷縷的金絲在天際閃爍。

下飛機時朱厭想著,那個想要當他的天的人應該把自己弄成藍色的,紅色的天空是戰火滔天的﹑颱風來臨前的夕陽也會是類似的顏色,那些情境都不好,或許那個人換個顏色,說要成為他的天,他就不會反感了。

拿顏色當藉口,聽起來實在是很心虛。

在人潮洶湧的機場中,如非事先約好或是以手機聯絡,恐怕花上一天也遇不到想見面的人。朱厭熟捻地穿過人潮洶湧的候機廳與曲折的走廊,毫不猶疑地走到機場裡一家飲料店,店裡高朋滿座,侍者尚未開口詢問要不要等候,朱厭搶先一步:「我朋友在裡頭了。」自逕往店裡的角落看去。

幾乎是同時,那邊一個人站起來﹑揮了揮手。

「我跟阿禪說,今天有貴客出現,所以在這裡喝茶要喝久一點。」髮色挑染的青年笑盈盈地﹑指指後邊。紅棕髮色的青年坐在茶店最角落,有點不耐煩地喝第五杯﹑快見底的珍珠奶茶。之前在劍雪家住時候沒有特別留意封禪長什麼樣,當下於陰暗中,相似的臉令朱厭心頭一跳。

相互打過招呼,叫了第六杯的珍珠奶茶﹑第三壺的紅茶。

「怎麼來了?」

「護照幫我弄份新的。」

「好。」

「劍雪!」一口奶茶差點噴出來,「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護照幫我弄份新的來?

「就幫忙拿到啊!」拍拍同伴的手,「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好事還是不會有壞事……」嘟嘟囔囔繼續喝珍珠奶茶。天可憐見,他已經從良了,不幹地痞流氓了,以為和一介布衣的劍雪住在小別墅中就可以頤養天年,雖然他現在不到三十五歲,不過人生無大志,他不打算重操舊業﹑做無本生意,打算循規蹈矩,沒想到一個好老師為他帶來的不是一個純樸可愛的鄉下小孩而是個會竄改人家帳號拿錢﹑還說不義之財取之有道的恐怖駭客,再加一個流浪成癖的親戚。封禪用吸管戳著杯底的大顆粉圓,發洩今天下午他的喝茶同伴居然被意外訪客搶走的小小怒氣。

「阿禪,你的上班時間快到了,要不要先去做準備?」指指牆上的鐘,從事餐飲店總是要做不少事前準備,平常有劍雪幫忙,今天有意外訪客,封禪得全部自己動手。

「那我先走了。」本來想喝完茶後,兩人一起去吃晚餐,店晚點開其實也不會怎樣,可是今天有不速之客,還會住到家裡來,是說那屋子的地契主是劍雪,當免錢房客的實在沒有立場好抱怨……正努力說服自己一點都不哀怨的封禪往門口走去。

站起身,「等等,你忘了這個。」

一轉身就給劍雪抱個滿懷。

「封禪,回家路上要小心。」

「……大庭廣眾下,不要摟摟抱抱啦!」臉泛了點紅,落荒而逃般離開茶店。


看著兄弟與同居人的互動而微笑,但摻上一絲的落寞。同樣是不甘示弱,面孔相似的人為何反應如此不同。待劍雪目送封禪離開﹑坐回座位,「他吃醋?」

「是啊,所以要給點安心,要不然一發呆,搞不好切菜時把手割傷了。」雖然像老大哥,但封禪有時愛耍任性,平日裝傻的劍雪得細心﹑不著痕跡地撫平封禪豎起來的毛。「你看起來有點嫉妒。」

「是有點。不提這,你還是住原來的地方,封禪的店在市中心?」看到對方點點頭,「這樣很遠吧!不就日夜顛倒,相互錯過?」封禪的小酒館營業的時間是晚上,把店整理好,騎著破舊老摩托車回到家也是凌晨了;劍雪從小養成的習慣是早睡早起,如此相處的時間有多少?

「你我見面少,還是感情很好啊,況且封禪星期一到三不開店。」

「你沒告訴我你怎麼遇到封禪的,你說撿到,總不會是像撿小貓一樣吧?」像是吞佛第一天把朱厭撿回家一般,難道他們兄弟倆的經歷正好相反?

「應該說我救了他,不是撿到他。」

那天他抱著小背包,在萬聖巖下山的階梯往下走了一百零八階,回望已看不到萬聖巖的建築,他坐在階梯上,呆望著一星期來一回﹑載來糧食日用品的卡車所用的車道,發呆。

師父叮囑他在門口好好等,會有人來接他,他在外頭要好好過日子,學佛不一定要在萬聖巖。

對當時名字不是劍雪﹑別人稱呼他是無名者的他來說,未來的路不可知,但不令人畏懼。師父希望他成為聖尊者,從幼時便將他帶到萬聖巖接受經學的教育﹑心理教育。在最後一關考驗時出了差錯,劍雪也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師父叫他怎麼做他就怎麼做,結果是沒通過還犯了錯,必須離開萬聖巖。劍雪感覺得出師父是為他好才設計他的失敗。在離開前,師父千交代萬叮囑,在門口好好等,會有人來接他﹑照顧他。

他在石階上坐了一天,數了2981螞蟻﹑53隻麻雀﹑10隻蟬﹑5隻獨角仙﹑唸了108遍的心經﹑打了瞌睡,等到太陽下山﹑遠方山下的燈火已經亮起,他決定要自己走下山,下山只有一條路,一定不會錯過來迎接的人。

在山腰附近的轉彎空地上看到一個坐在樹下的人。

「喂!你!就是你。不要懷疑,就是你,過來。」

「你叫我?」

「廢話,不叫你叫鬼喔!你從上面下來,有沒有看到有人在上面等?」

「沒有。」除了我。這個人好像受傷了,打直的右腿,褲子上磨破扯壞好幾處﹑染著血跡,小腿上用皮帶和樹枝捆住,臉有些泛青,朝劍雪招著的手掌手臂上滿是擦傷,像是摔車了,可是沒附近沒有車子,難道是衝出彎道﹑掉到山下去了?

呼了一口氣,眼前像青年又像少年的大小孩看起來傻呼呼的﹑很不牢靠的模樣,但他在這裡枯坐兩個小時了,一輛車也沒經過,非得靠眼前這個傻瓜了。「你幫我到上面去,問問有沒有人正在等人來接,跟他說我摔車了,現在動不了,我明天再想辦法過來。」

「是一蓮托生老師請你來的嗎?」

「你怎麼知道……靠!不會就是你吧?」

點頭,把水壺拿出來,遞給不知道在這裡坐多久的傷者,看他猴急地喝掉剩下的半壺水,「我上去打電話叫救護車,你叫什麼名字?」

「封禪,你呢?」

「……劍雪。」直覺將那從未使用過名字說出口,一瞬間,眼眶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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