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7-12 23:24:50slanki

彼岸之世(11)




無法實際計算到底過了多久,敏感的感官忙著接受所有的刺激,忽略了時間感,但起碼比上一回久,因為呼吸開始不舒服,吞佛呼出的二氧化碳瀰漫在他的鼻子週遭,他能用的氧氣減少了。嘴巴被撬開,雖然不是法式深吻,但舌頭已越過嘴唇到牙齒的外表,也堵住用嘴巴呼吸的機會缺氧,讓人昏昏軟軟的。吞佛的吻很像熱薄荷茶,又熱又涼,但薄荷茶是提神的,這吻是催眠的,帶來像是賴床時慵懶的感覺,讓人想抱緊棉被多蹭個幾下,順勢跌回溫柔夢鄉……

「那又怎樣?你的氣很好吃,但不吃又不會怎樣,也不是只有你的可以吃。」

「你現在的樣子說這種話,很沒說服力。」

「把嘴先堵過來﹑強迫推銷的才沒有說服力吧!」

誰在說話?聲音好熟……

被放開時,瞧見近在咫尺的臉泛著紅﹑呼吸急促,那雙金眼中看不出明顯情緒,只有重回的理智。

還有震耳欲聾的心跳,不知道是誰的。

「……可以告訴我通風機開關在哪了?」

「……好。」



朱厭開動機器在鋸鋼管﹑重新焊接,怕噪音吵人,關上通往廚房的門,吞佛也沒偶爾去打開門﹑站在門觀察房客在做什麼。好像擦槍走火後,把槍擱在桌上連好幾天不敢再拿起來似地,以擦槍走火形容也不太適切,知道會發生,僅僅是時間不對,讓人錯愕,暫時腦筋一片空白。

既然不是這時候,那該是在什麼時候?

朱厭決定不去想無解﹑沒有正確答案可以對的問題。不想太多,日子比較快樂。量過吞佛的手臂長度﹑問了握力數字後,鑽回倉庫裡繼續工作,將倉庫裡聲響弄得震耳欲聾。

吞佛也沒有多想。他等著有一條線出現串起所有片段,不作無意義的猜測。畢竟打開盒子之前,誰也不知道中毒的貓是活是死。

季節的熱氣緩慢地滲透冷涼的空氣,流動的空氣粒子帶著溫柔的氣息,雪融雨水落,孵出綠意,旋開色彩瑰麗的花朵,小小小小,點綴在草坪上,粉粉點點,像是夜半精靈開完派對後,留下的足跡。日子春水般的滑動,潺潺平靜,白色的屋子周遭的綠意鮮翠欲滴。春雨過後,泥濘的地乾了,陽光露笑臉,適合出去玩的天氣,電話鈴響起顯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

打來的電話不會是找朱厭的,都是找屋主。對外人來說,屋子的居住者只有吞佛,從電話裡絕對不會聽到朱厭的聲音;另一個小房客──貓──不會接電話,僅會因電話鈴聲擾了睡眠而覷了發音源一眼,繼續老僧入定般瞇眼趴著不動。吞佛得自己接電話,吞佛沒空,就是讓打電話的人自然放棄等候。

從螢幕顯示確定電話從哪裡打的,擱下手上的雜誌,「螣邪?」

「你跑去哪了?赦生很想你喔!」

「哥!」

「好痛好痛,好啦好啦!你不是要問他愛不愛你嗎?」

聽電話傳來的悶撞和几凳打翻聲,他曉得這對兄弟又在地板上摔角相鬥。好半天一個聲音冒出來哼了聲,通話切成免持聽筒的模式。「找我做什麼?」

「當然是為我親愛老弟的事情啦……靠!赦生,犯規!趁我講電話拿兵器!」

比螣邪的聲音低六度的聲音響起,「規定是給人打破的。」

「我是幫你打電話……」不知道拿了什麼東西反擊,金屬相擊的鏗鏘聲不絕。「我是打電話來看看你情況,免得你在家餓死也沒人知道。赦生有話要跟你說。」喀的聲又切成話筒模式,「要講趕快講,本大爺不偷襲你。」

停了打鬥,話筒裡傳來呼吸聲。「是我。」

「說。」

「你何時要去校場?」

「你覺得可以了?」赦生找他,多半是為了挑戰,前陣子赦生在調整體力,後來吞佛出了個緊急任務,當下兩人才有空檔時間重疊。

「可以。」

「後天早上九點,B區大門口,裝備全部帶上。」

「好。」

「吞佛。」聲音又轉成免持聽筒的模式,響亮的聲音閃電般進來,「打完去吃飯?」

「不。」上次赦生被打到趴,螣邪郎背他回家,這回可能好一些,不過有備無患。「你也過來。」

「本大爺又不跟去跑十公里。」

「我有事情,你過來。」

「命令句喔!」身為大少爺的螣邪沒有生氣,吞佛講話向來直來直往,聽起來很衝,身為老朋友已經習慣了,不透漏是什麼事情大概是要保持對方的好奇心。「那就後天見了。」



「朱厭,後天……」一開門就聞到燒焦味,拿著火燄槍的人完全無視髮尾被燒到,低頭在車床上在燒融金屬。搶過火燄槍關掉。

「你幹嘛啊?」抓下護目鏡,朱厭怒上眉梢。

「燒到頭髮了。」更別提臉那麼接近火焰槍槍口和火焰。

「那又怎樣?」翻翻白眼,「又不會怎樣。」

「過來。」

「幹嘛?」坐在原位上,沒有移動的意願,被打擾工作,他的合作意願非常低,口氣也很衝。

見他不怎麼肯合作,吞佛拔了火焰槍的變電座,走進屋,不到一分鐘又走出來,把一邊運作中的電風扇關掉,把正在裡翻箱倒櫃找變電座的朱厭拖回板凳上坐好。「我只有這個變電座,不用找了。」

「你到底要幹嘛?」

「綁頭髮。」哪有人散著頭髮用火焰槍,好歹也該綁個馬尾。「綁完,東西就給你。」

不甘心的呼口氣,乖乖任吞佛在頭上舞絲弄髮。他不喜歡頭髮綁很緊,整顆頭好像被捏緊挎住,頭上沒有手的感覺他就想跑,結果髮尾還在吞佛手中,人被扯回板凳上。

「跑什麼。」他正在打辮子準備盤起來。

「隨便綁一綁就好了。」動手的人不打算回應,沒得到回話的人伸腳用力踢一旁的車床底部,以表不滿。

打好辮子,以髮夾將之固定在頭邊,但免不了有些較短的頭髮垂在臉邊。吞佛用頭巾把額頭圍起,以髮夾固定好。

「很熱。」等一下還要帶護目鏡,而且頭變得好重。

「你帶頭套,我就不包頭巾。」

保護式的頭套比全罩式安全帽還不透風,他很怕熱,所以沒帶頭套只戴護目鏡又打開大電風扇。「好啦,可以把變電座給我了嗎?」

「我後天要去靶場,要不要去?」

「我不去,你就不把變電座給我嗎?」

「不會。」將沉重的變電座放到他手中。

「你怕我跑掉,所以帶我去?」

「你想留在家裡也行。」

「我去。」帶上護目鏡,打開機器,「我看看能不能明天趕做個基礎樣子,後天帶去試。」

「你想去隨時可以去,不用急。」

「曾有人叫我不用趕工,結果他們要的都不是槍。」安置好變電座。指頭壓在火焰槍的板機上,沒有施力,瞪著放在車床上的槍管,沉默了好陣子。「我蠻喜歡薄荷的,現在不想討厭。」

趕工是躲在倉庫裡的藉口,在沒有模子的情況下,一天半要趕出一支全新的槍根本不可能。雖然倉庫裡的資源足夠東拼西湊幾支,不過如此違反朱厭的原則:爛還不如沒有。尤其吞佛那天清早搬了一整套的裝備,就算臨時趕工出一把狙擊槍,朱厭也不想拿出來丟臉。

五點時被叫醒,穿好衣服的朱厭坐在門邊﹑抱著牛奶杯喝早餐,睡眼惺忪地瞧著吞佛把槍箱和背包搬上車子後座。不知道是早起還是晚睡﹑總之是清醒的小貓好奇地坐在黑髮青年腿上,一邊觀察吞佛的行為一邊分享朱厭的熱牛奶。營區距離吞佛家有兩小時的車程,朱厭把前座的椅背放平,縮在上頭睡,後車門打開的聲音讓他醒過來,吞佛正把槍箱搬出後車廂。

從窗子可以看到天空,今天是藍天白雲的好天氣,高積雲像堆起的棉花糖,鬆鬆軟軟的。停車場在U型的小山谷裡,兩邊的山坡上沒有樹叢,野花在綠油油的草地上展現茂盛活潑的生命力,隨著風的節奏搖曳,打開門可以感覺到如水流動的涼風帶來野外清新的氣味。

此時最適合的活動是野餐或躺在草坪上睡覺,雖然車子的座椅很舒服很好睡,還有腰枕和抱枕,但是車裡有皮革味,人工的味道總比不上自然的味道,既使附近隱隱瀰漫著人為的肅殺之氣,依舊不減樹木與花朵的可愛可親,躺在草地上睡覺一定很舒服。

一把將人拉回來,看那模樣就是想往草地上躺,「要睡去車上睡。」

「不好睡。」

「再等一下。」昨晚休息時,朱厭在倉庫裡忙,早上看到人窩在長沙發上睡,起來時還鬧了點脾氣,他想朱厭大概沒睡多久。

被抓回來的朱厭坐在槍箱上,坐著舒服,乾脆就側躺在上頭。眼前的停車場沒幾輛車,空空蕩蕩,純白色的建築物軟木塞似地塞在山谷路口,建築物旁一道閘口是管制門,閘口後的車道轉過山坡,看不清楚再過去是什麼了。閘口的告示牌上簡簡單單寫了〝靶場〞。

「你要去打什麼靶?」吞佛帶了狙擊槍──就是他屁股下的槍箱裡頭的傢伙,不會是打室內固定靶,最差也是室外的飛靶。

「野戰練習。我傍晚會回來,有人會盯著你。」上回沒有跑不代表這次就不會跑,最好有支鉤子把人抓好,他要回到這裡時看到朱厭乖乖地等他。

進停車場的上坡路段傳來隆隆的聲響,橫衝直撞的暗紅色休旅車總是在最後要撞到彎道牆時才轉方向盤,駕駛精準地計算滑動的距離和方向,驚險地將車體塞進那方方正正的停車格裡。

吞佛認為赦生會年紀輕輕晉升大將,除了天資優異﹑勤奮努力,還要加上螣邪每天虐待。螣邪郎開的車子簡直像雲霄飛車加海盜船加高速咖啡杯,赦生居然可以下車正常地走路而沒把早餐吐出來,無怪出海外任務時,坐貨機艙或是小艇都安然無事。

「怎麼?恭迎本大爺嗎?」閃亮囂張像夏天太陽般有精神的聲音傳來,一身西部牛仔粗獷風的螣邪郎跳出車,一副〝眾卿平身〞的模樣。另邊的赦生安靜地從後車座搬下槍箱和行李,他的衣服形式跟吞佛很像,都是多口袋的勁裝,身材精瘦,叫人不太相信他能跟吞佛一樣單手提起槍箱,一雙SD娃娃般的黃玉色三角眼帶著尖銳的質問打量坐在吞佛的槍箱上顯然還沒睡飽的黑髮青年。

「螣邪,替我顧這傢伙。」

「你男朋友?」他瞄到老弟的眉頭皺起來。奇怪了,為什麼老弟總聽不出他在開玩笑?

「不是。」嚴格說來算是契約者,朱厭想幫他打造狙擊槍而暫時留住,不過沒有一紙合約做條件互保。「你帶他去轉轉。」

「我家小赦你要好好照顧,聽到沒有?」不管弟弟投來〝多管閒事〞的目光。「要不然這隻就不幫你照顧。」

「有事唯你是問。十七點這裡碰頭。」回應他的是喔的一長聲﹑高起又低下。對螣邪郎怪聲怪調的調侃充耳不聞,吞佛不認為朱厭會有什麼捨不得他走的情緒表達,屁股離開槍箱蓋﹑靠著車子的朱厭現在最捨不得是睡眠,連他介紹各自名字時都在打哈欠揉眼睛。

看著同僚和弟弟通過入口的崗哨,螣邪郎打量眼前睡眼惺忪的青年。穿著淡色長褲,白襯衫外套著一件淺藍色針織背心,雖然有優等生的模樣,但揉著眼睛的手指有些污垢,是有些黑手槍匠的樣子。「你現在想做什麼?」

「睡覺。」

「到裡頭去,我吃第二頓早餐,你睡覺。」

「好。」朱厭打了哈欠,跟著螣邪郎往建築物走去。



在準備區將所有裝備裝在身上,上了木質彈頭的長短槍﹑步槍﹑彈匣﹑備用糧食﹑長短刀﹑繩索……正在打綁腿時,赦生冒出句話。

「他是誰?」

「槍匠。」

「你沒有把這件事說出來。」赦生當然知道朱厭是誰,但他要的答案不是吞佛方才說的。吞佛不是藏私的人,也不會在無能的人身上浪費時間,一旦認定對方是好的武器製造者或供應者,定會報到組織裡來,至少會告訴螣邪或是赦生或是他們的師父。朱厭新年前已在吞佛家了,因為吞佛一直沒有到他們家裡來串門子,過年時還打了一通要找貓的電話。吞佛一定有個特別的理由理由才將朱厭藏在家裡。

既然不是疑問句,不想回答的人就將之當成敘述句,只哼了聲表示聽到。

「為什麼?」

「不是時候。」也不知道何時是正確的時刻,他也就等著發現答案的機會。狙擊手的第一要件就是耐心。

明顯地是在岔開話題﹑不想回答。赦生打結時的手勁加重了些。「他的槍很好。」

「是。」

「沒有好到讓你藏私。」打造槍支的理由根本不成立。

「不錯。」

抿了抿嘴,淡淡的殺意冒上心頭,那是怒氣引起的,從昨天開始便保持在半鬆懈半戰鬥的狀態,今早照理來說要心平氣和,像是彈簧要彈起前必須先壓緊,但現在彈簧上的壓力提前鬆開了。

吞佛將槍放回槍套中,「你先還是我先?」

「我先。」

兩個山頭大的森林,直線距離超過一哩的叢林演習場,基礎的比試的內容是全副武裝,扛著約三十公斤的裝備到達對面的終點。赦生和吞佛挑戰的不僅是這樣,路程走的是絕對直線,遇到河川和瀑布,只有往左或右一百公尺的彈性調整,也就是遇到瀑布急流,就算左右走一百五十公尺處有橋,也不能走橋,強迫比試者想辦法用手上的裝備渡過,兩人的比試更包括了阻擋對方前進,先走的人可以設陷或是偷襲,比試的項目可以分成較量速度:哪方先抵達終點,和較量叢林戰:路程中能否撂倒對手。

赦生選擇挑戰的一直都是後者的比試,且讓吞佛先走﹑設限讓他通過,這回他要自己來陷阱挑戰師兄。

「給你一個小時。」抬起手,捏著手錶的調整器,「對時,八點五十七分三十二秒。」



外表看起來白皙皙跟醫院差不多的建築物,內在和外表完全不同,入口一堵白色的牆壁擋住建築物外邊閒雜人等的窺視。門口的警衛多看朱厭一眼,什麼都沒說,連證件都沒問,一者螣邪少爺是個保證,攝影機拍到他帶人進來,警衛已經有交代了;二者,會被帶來這裡的,通常證件不會是真的,看證件沒什麼用。

經過警衛室馬上左轉,穿過只寬一人半寬﹑約六公尺長的走廊,進入左邊是玻璃﹑右邊是不明房間的左側弧形主走廊,走到底右轉是餐廳。淡咖啡色的牆上以深咖啡色繪著簡單大型的花草圖騰,屋內的顏色柔和穩重,座椅似乎都兼具讓人躺下來睡覺的長度,整個餐廳的氣氛舒坦安穩。

進來隨便往一個位置一坐一躺,朱厭無視螣邪郎的存在睡著了。

被忽視的人也不介意,點了第二份的早餐,一邊進食一邊打量側躺在沙發上的人。只要有赦生的地方,螣邪郎便咭咭呱呱講個不停,如果正常人說話平均值是一條橫線,那螣邪郎的位置大概增加很多的那個點,和吞佛,赦生在不同的象限,說不定吞佛和赦生少講的話都是被他講去。但僅限制在吞佛和赦生在的情況。其他情況,除了消遣人,螣邪郎便沒那般多話,當下除了聊天,更重要的是瞧瞧坐在對面﹑吞佛要他好好看住的人,研究一下過年時吞佛的那通電話所問的那隻貓,到底是什麼貓。

看起來很像白色的埃及貓,畫著黑色勾人的眼線,眼線現在有點糊了,湖綠色的眼眸朦朦朧朧的。埃及人的眼線除了強調眼睛﹑讓眼睛媚人,另種意義是縱慾的成果:無論上了多少的妝飾﹑為心愛的人打扮,一場翻雲覆雨﹑兩場汗濕淋漓,身上的裝飾也掉得差不多,只剩那條強調眸子的眼線還僵執著,眼神卻是慵懶愛睏著。

朱厭是個很漂亮的男人──當然比不上他最可愛的小赦。吞佛金屋藏嬌這般久,今天不得不把人帶過來要朋友盯好,螣邪郎對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很有興趣。吞佛不會說,就從朱厭這兒套話。他才不相信什麼打造槍支啥勞子藉口;若說是吞佛不自覺照顧人的壞習慣正巧找到一個接收器,他還比較相信,因為坐在對面的人睡了好陣子,螣邪郎的餐後飲料送上來時正好醒來坐起,開口點了飲料,等服務人員送上兩杯飲料,朱厭拿起送上的奶杯,直覺往自己的杯子裡倒,漫不經心地用長湯匙攪著飲料,眼睛睜著可是沒有焦點,神遊太虛,沒察覺自己在幹嘛。

很有迷糊蟲的模樣。

「奶杯是我的。」

回神,發現把對方咖啡的奶精倒進自己的柳橙汁,鮮黃色的飲料成了淡黃。

「抱歉。」停了兩秒,「我把果汁倒一點到你的咖啡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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