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3-25 05:20:25slanki

彼岸之世(2)





「收容所會比我家好嗎?」抱著酣眠的貓咪像是抓著人質,鳩佔鵲巢的吞佛坐在紙箱上,打量著楞住的人。「朱厭,這名字倒是很適合你。」聽到對方道出名字,他就知道看似遊民的青年身分。槍械製造師以戰禍為暱稱,實至名歸。朱厭有時在網上賣槍枝的設計圖,有時接受改造槍枝的委託,不接大筆的生意,專接小型的CASE,基本上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他改造的槍枝轉賣出來,吞佛家裡有好幾支,都是屬於特殊的改造槍。,

「……偷聽不是好習慣。」若非急著送貨拿貨,大概也不會被抓到。聳聳肩,也罷。「可不可以請你離開?那紙箱是我的,我想休息。」他習慣睡在人來人往的馬路旁,但不代表同意有人與他分享同個紙箱。

「睡這麼冷的地方?」

「我窮啊!」

「你不窮。」一支改造槍的工錢是幾萬。剛剛偷聽到的對話透漏了對方有意賴掉二十支改造槍的錢,結果槍枝上被做了手腳,無法發射,朱厭挑明說:錢照他的方式送到,馬上告知如何解機關,否則那二十支的槍亂拆亂修,走火可不是他的責任。

「我把錢丟到下水道,不成嗎?」打了個呵欠。「行行好,紙箱還我。」

「到我家。」

「你我非親非故,我又不是伴遊先生還是伴遊女郎。」

「我休假。」

「吞佛先生,你不會這般沒人緣,放假連個釣魚朋友也沒吧?」

「能請個槍械改造師,一同研究槍枝和打靶,看到新出爐的設計圖,對喜好使用槍枝的人來說,是很榮幸。」

「我只負責鋼鐵的槍,不負責其他。」要占便宜,吞佛那天就會占完了,不差拖到這時。或是要他心甘情願?事先聲明總是好,先禮後兵,不小心把人閹了才有話可說。

「不,你要負責其他的。」吞佛的手往自己腿上指。長褲上一個冒血的洞。

按著額頭,他有想掉頭跑開的衝動。就說在公園裡開槍不好,明明扣板機的不是他,卻偏偏要他負責路人甲的槍傷。「我去叫救護車。」

「然後趁機跑掉?」一語戳破。「扶我回去,我的休假不想在醫院裡頭過。」見他猶豫,收緊手上的力道。小貓不舒服地被擾醒,掙扎地抓著掐住自己小身軀的手。

居然拿貓來威脅!「……貓要一起來。」有便當一起吃﹑有牛奶一起喝﹑有紙箱一起睡,有了新窩自然一起去。

像是小孩子問家長可不可以養寵物的問句,吞佛有些想笑。伸出手,「好。」

有些不甘願地握住那隻有些冷的手,使勁地拉他站起來,覺得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惹上了一個大麻煩。



浴室裡到處都是血跡,髒污的棉花團,紗布,那顆點三的子彈站在洗臉槽上的平台上。

櫃子裡有麻醉藥,但傷者沒開口,朱厭就沒問。顯然吞佛不喜歡麻醉,據說如此較能清楚感覺到醫生在傷口的動作,這是不輕易信任人的表現。

方才治療的過程像是吞佛說一歩朱厭做一歩,但朱厭其實知道該做什麼,否則一個生手,用夾子把肉裡的子彈取出來,這個動作就會耗上老半天。朱厭觀察了下傷口大小,挑了適當的夾子,不到半分鐘就完成,也迅速止住傷洞裡源源不停的血。「那支是你做的?」朱厭剛剛進浴室時,把馬桶蓋放下,槍就擱在馬桶蓋上,槍口有個小裝置,該是消音器。槍聲很小,他感覺到痛才發現中彈,並沒有痛到不能行動,更重的傷他也經歷過,但他決定抓住這個機會。

「嗯。」對方拿槍來脅迫,還是之前他做好﹑拿去當樣品的槍,朱厭很是生氣,雖然身手矯捷推開槍口﹑狠狠揍了那人一頓﹑把槍拿回來,不過還是傷及……無辜這個詞似乎不適合在吞佛身上,居然抓小貓威脅人!但打傷曾經讓自己住一夜還給了頓早餐的人,他有點心虛。「這子彈是我做的,不會在體內破裂,但醫院的設備總是……」

「我不想給朋友看笑話。」尤其是螣邪,他定會拿一大堆百合花來,活像弔喪,然後笑得亂七八糟,說沒聽過這麼輕的傷還要上醫院,定是看上哪個護士。

「最好不要亂動,起碼等傷口收口。」

「所以你就得當我的手腳了。」伸手要人幫忙扶到床上坐下。要裝做不便行動是最累人的。

「你有家管?」

「我不在家時他才會來整理。」

「你可以叫他來。」

「他看到槍傷只會大呼小叫,要我說開槍的人是你嗎?你也需要一個地方暫避風頭吧!」

半瞇眼,「你幹嘛這麼希望我留在這裡?」

「我對你很好奇,可以到大公司過優渥生活的設計師,為什麼會做遊民?」

「我懶散慣了,討厭人管,按時上下班打卡的生活不適合我。」

……據他了解,朱厭心血來着時,網上的接單三四筆一起接一起交貨,不接時就是大半年休息,如果是這種速度,加上才華,哪家大公司敢限制他一天上幾個鐘頭的班。「現在晚了,去洗個澡,你的衣服已經洗好送回來了。」在朱厭走出去時,「早上要吃什麼?」

「牛奶。」

「你只喝牛奶?」

「有蛋白質,又有營養又不會胖。」

「你打算整天給我喝牛奶?」

「要不然你打電話請外送吧!失血過多的人。我可以幫忙擺餐桌,我去睡覺了。」

門板關闔,側耳傾聽外頭的動靜

朱厭抱起小貓,自言自語:「你沒刷過毛,睡到床上大概那傢伙會抓狂吧!你今天還是得睡地板了,我看有沒有毛巾給你墊著。在此之前,先去找找有沒有牛奶餅乾可以填肚子吧!咪咪咪,你不餓可是我餓了,吞佛真的很奇怪對吧!不會又想拐我造槍還是當我廉價勞工吧?」

如果這樣就僱得了朱厭造槍,那真是撿到便宜。

外頭的聲響過了半個鐘頭,歸於寧靜。又過了十分鐘,吞佛走出來。外頭熄燈,只留夜燈兀自亮著。以掌紋開了書房的門,查詢留言和信件,工作方面沒有事情,僅僅要注意幾個人物,近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這假一放大概會放個大半年吧!

要注意其下落的人物:鳩盤神子。

剛辦成一件大工作,他只想好好休假,神子在哪,自有情報間諜組的去追查,如果解決不了,組織自然會將情報轉來要他執行。

是因為忽然有一陣子的休假,回到家沒事做,所以撿個人當寵物養嗎?或者他想見識朱厭的製槍技術?要玩槍,螣邪和赦生都可以,將朱厭帶回家做什麼?目的?理由?看到朱厭抱著小貓坐在紙箱中昏睡,身上那股不在乎和無視,無入不自得,彷彿在槍林彈雨下也可以睡得安詳甜蜜,湖綠色的眼睛除了小貓……不,恐怕小貓真的要給掐死了,他會掉幾滴假的眼淚,接著轉身就走,眼睛乾淨如深沉湖水,漣漪過後無留痕,如神佛般慈悲卻也無情。

……似乎都不是帶他回來的理由……

客房裡的朱厭睡得很沉,一反在紙箱裡縮成一團取暖的模樣,在羽毛被中伸展著肢體,於被單上模糊地畫出優雅的弧度。

他想到一個可以形容當下自己情況的詞,卻覺得荒謬。

罷了!沒興趣時把人扔出去就得了。再說,要說無情,吞佛自己不也被人這樣說嗎?利用完就丟,為了目的不惜一切手段的冷漠無情,也因此朋友少之又少。

總之是自己一時興起,沒事找事做,如此而已。



第二天他就深深地確認自己是沒事找事做,鬼迷心竅。

給朱厭下廚是場災難。不是會把廚房給燒了,是煮出來的東西:遊民等級。在早餐只有吐司和熱牛奶之後,中午放在餐桌上的鍋子讓他皺起眉頭。「這是什麼?」

「水餃啊!」臉不紅氣不喘地回答,拿了碗,撈了碗冒著白煙﹑支離破碎像是糊的東西,放在吞佛面前,又撈了一碗瀝乾湯汁的給小貓,最後一大碗給自己,抓著湯匙開始勺那碗不知道是什麼白白糊糊的東西進嘴裡。

吞佛瞥見地板上的小貓低頭進碗,啃起那坨應該是肉的東西。「我的冰箱裡沒有這東西。」

「有啊!冷凍庫,上面寫水餃。」

「這是水餃?」他記得冰箱裡的水餃是到一家不錯的水餃店買的,有蝦有肉,包個渾圓漂亮像是女人的酥胸,可是碗裏飄著的像是老太婆拆下來﹑破碎不堪的裹腳布。

「是啊!」很理所當然地吃,好像正在吃ㄧ碗再正常也不過的水餃。

「過來。」

「幹嘛?不趕快吃,水餃會冷掉ㄟ!」忙不迭地把碗裡的食物吃光,稱不上優雅,但也不算粗魯地含了一大口,藉口嘴巴有東西不回話。

「我敎你怎麼煮。」怎麼連水餃都可以煮成這樣?「鍋子,去裝水燒開。」

「不要浪費食物,先吃掉。」指指放在餐桌上的鍋子。「浪費食物,食物會哭。」

「倒掉。」

「你要吃你自己煮去。」真是浪費,都不知道食物的可貴。

「過來。」他最討厭有人違抗他。

「吃完再說。」端著碗和鍋子坐到離吞佛最遠的桌子一端,湖綠眼睛瞪著他,「你愛廢掉你的腳站著或是來追著我跑是你的事,我要先吃完。」

僵持好一會兒,沒人先把目光移開。

「你怎麼煮?」

「丟進水裡,鍋子放瓦斯爐。」

「然後?」

「就這樣啊!煮到裡頭東西確定熟了。」有蟲有老鼠一律變成蛋白質。

「……水先燒開,滾了之後把餃子放下去,攪動不讓沾鍋底,滾個一次,放進盤子。」

「這樣也可以吃啊!」指指鍋子。「填飽肚子這個非常有用,還可以往裡頭繼續丟食物。」

他有種神經要斷線的感覺。這個人是當流浪漢當太久嗎?指向客廳的小茶几,「把電話和電話本拿過來。」根本之道是要把食物觀念調整過來,住在家裡,他不能忍受低劣的飲食。

傍晚八點,門鈴聲響,餐廳的人將外賣送來時,屋裡的兩個人一個在沙發上看書﹑一個抱著小貓玩。朱厭抱著貓去應門,一群人端著蓋好的鍋子和盤子湧進來,相當知情識趣地往餐桌上放,領頭的把刷卡機都帶來,吞佛坐在沙發上簽名,好像聞香味就知道菜有沒有到齊。

朱厭抱著貓,也像隻好奇的貓,在門邊就看著那群人來了又走……然後跟小貓一起到餐桌瞧。

一深綠一淺綠的青菜﹑油悶大蝦﹑清蒸桂魚﹑糖醋丸子﹑鵝油酥餃﹑老鴨煲﹑蘑菇燉雞仔﹑三鮮餃子﹑翡翠糕,還有一壺酒,碗盤擺滿著整個桌子,來人連碗筷手巾都擺好了,顯然是訓練有素。

「你今天要請人嗎?」也不對,僅有兩副碗筷。

「敎你什麼是能吃的東西。」

「這些都是能吃的。」他開始笑。「那小貓吃什麼?」

「暫時吃ㄧ樣的。」

他拖著一隻腳,有點辛苦地假裝,還希望不要成為習慣,在餐桌的一邊坐下。朱厭看了看吞佛的對桌,最後決定在吞佛的左手第一個位置坐下,把餃子移到近一點的地方,彷彿知道吞佛要他懂什麼叫做正常的餃子,而他其實也知道正常的餃子是什麼樣,只是煮不出來,也不由得浪費食物。

執起筷子。吞佛的手很白,帶著鷹般的優美強勁,烏木筷子在他手中一靜一動,非常搭調。朱厭的手沒有那般白,但因細長,帶些柔軟的味道,看起來有點女性化,一種白鷺鷥的從容優雅,也說明在餐桌禮儀上,朱厭幾乎無可挑剔的好。

他想,午夜的過期便當在朱厭手中,大概也能吃得像是高級餐館中的優雅。不過小貓的咪咪叫﹑朱厭將牠抱上膝頭﹑剝了隻蝦給牠﹑然後舔了舔自己手指,就有股驕縱少爺寵小貓的氣質。

「你上餐廳過?」

「偶爾。」剝著蝦,朱厭餵小貓餵得很是高興。

「哪種偶爾?」賣槍一定有不小的收入,只是眼前對流浪者生活挺滿意的人,什麼時候會忽然嘴饞想吃好的食物?

「要談交易的時候,對買家會請比較好的餐廳,有點討厭。」

「理由?」

「要花錢先洗個澡租套正常的衣服,整齊才能赴約。」

「整齊的定義?」總不會是現在身上的白襯衫﹑獵裝長褲。「例如去米其林級的。」

「正式西裝打領巾,頭髮綁好灑香水。我討厭香水。」

「可以不用灑。」香水,適合的讓人着迷,不適合的只讓人心服氣躁。

「預防萬一的,這個好吃。」指指煲湯。

「可以敎你。」見到朱厭瞪大眼睛,「我不方便才叫外賣,否則用不著外賣。」

瞪著吞佛認真的臉,朱厭摸了摸膝上的小貓頭毛,「算了,用不著,半調子的功夫沒用,叫外賣比較方便,你叫的外賣也頂好吃的。」

「怎可能不好吃。」會煮的人不可能不挑餐廳﹑不挑食物,「有想吃什麼嗎?」如預期中的聳肩﹑〝都可以啊〞的回答。他遇到個不挑嘴,恐怕還沒有偏食習慣的人,不過注意到朱厭的食量不小。朱厭雖然個子高,卻很瘦,淡咖啡色的皮膚是一段時間露宿街頭所曬出來的,瓜子臉上嵌了貓般的湖綠眼睛,現在是隨便套件白襯衫和長褲,稍微將褲管和袖子捲起來,不是衣服過大,他只比吞佛矮三個指頭寬,但覺得袖口礙手礙腳的,故意捲高。他想,如果稍微吃好點,人會更俐落也會更漂亮吧!



下雨天,打著傘,朱厭慢吞吞地走去鎮上,雖然馬路上的柏油平坦,一旁的泥土地上卻是水漥處處,在秋日裡病厭厭的草和樹叢,雨中有股像是碾碎的青草味,天空陰沉沉的,烏黑的雲層像是要壓到屋頂上,明明是傍晚,天黑的時候也不到,烏雲把黑夜的時間提早了,雨幕也將視線模糊了。

穿著吞佛的軍靴,原本擦得光亮的靴子,被他踩著泥坑玩,玩得髒污,朱厭仍不改興趣地邊玩邊走往城鎮。下午原本在沙發上睡得好好的,卻給挖起來,給了傘給了錢包給了單子。

「去買菜。」

覺得吞佛存心要趕人出去,好讓他辦點私事。哪一槍本來就沒多嚴重,要走也不是不行,只是朱厭在屋裡時,很少見到吞佛走來走去或是去書房。既然要他出去就出去吧!下雨天能出閑晃淋點小雨,感受冰冰涼涼的感覺,聞聞植物的味道,街道的味道,未嘗不是好事。

海鮮店本來就是有趣的地方,推開門就是水味和魚味,陳列在冰塊上的大塊魚片看起來油脂豐富,大水箱裡的螃蟹,螯用繩子綁起,在水箱裡你踩我我踩你,失去螯作為決鬥工具,就剩下體重可以較量似的,還有銀黑色的大魚﹑活潑的蝦子各自在不同的水箱裡悠遊。

見到漂亮的青年走進店﹑觀察著水箱裡的魚蟹,老闆娘熱情地上前招呼:「想買什麼?」

他把單子遞給老闆娘,笑得甜美。「奉命來買魚蝦,不過他長篇大論告訴我怎麼挑選,我想還是請小姐您做決定吧?」,

老闆娘目光一掃單子,「招待客人嗎,招待你?」

「大概吧!」手搭上櫃台,像隻期盼的小狗,「可能挑得好,就有美好的夜晚,不好,可能得睡外頭了。」

「哪個姑娘捨得讓你睡外頭?我包你不會。」老闆娘動作迅速,裝了一大盒蟹肉﹑十二隻剝殼去腸的明蝦﹑一罐看起來像是辣椒醬的東西,「看單子上你家姑娘還要買蔬菜水果,大概是要調自個兒的獨家醬料。先警告你,這辣醬很辣。」

「謝謝提醒。」微笑地付帳,轉上超級市場買蔬果。反正吞佛要辦私事,他就慢慢買﹑慢慢逛,然後慢慢走路回家。手上大包小包,也就懶得撐傘了,蝦和蟹本來就是濕漉漉的,蔬菜嘛,反正回家也要洗,淋濕了也不打緊,好在店員看外頭下雨,好心用塑膠袋裝貨品,若是常用的紙袋,溼透就要破底了。

雨變大了,這會兒混身濕透了,衣服貼在身軀上,雨打在身上有種疼痛的感覺,悶悶的像是小小的塑膠球。爬了一段坡,他停下腳步,深呼了口氣,這場雨和路途讓他想起旅行,有時候很愉快,但有時候很累人,偶爾有可以落腳的地方,他也就不管對方有什麼目的地住下來,休息個幾天再繼續走,不過通常都是有點認識的人,這樣被人撿回家倒是頭一遭。不曉得吞佛在打什麼主意,或許只是要個人陪休假,像個玩伴,兩個人一隻貓成天吃飽睡睡飽吃也挺好笑的,這種度假日子過得也頂愜意的,人總是要休假,休假好了才能上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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