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3-16 18:30:37slanki

既見君子(7)





冰河天川旁,銀狐坐在冰岩上,拂過冰層而更加寒冷的風不住吹拂,大氅上的白毛彎腰折出風的痕跡。尖耳不時抖了抖,找尋著不尋常的聲音,但冰河天川只有風的呼嘯和水與冰的摩擦聲響。他坐在這裡已經兩天了,對後頭某群死纏著他不放﹑現在正生火取暖烤食物的三口組不理不睬,澎澎的大尾巴捲在身邊,沒有像平常一樣偶爾搖著,因為他等得心急,又不想開口去催那個不知道還有沒有不舒服﹑把心識傳音完全切掉的傢伙。那個人說三天後要來,他得到消息的當天就跑到這裡,已經兩天半了,冰河天川的另一頭依舊只有雲﹑水,沒有任何影子。

忽然,銀狐站起身,細細的破空聲跨過浮著碎冰的河面,冰河天川的上空逐漸出現小小的黑點,雪船由天外南海開來,在冰凍的岸邊落下,翠綠的人笑嘻嘻地探出頭。

「久等囉!」

「你真的很慢。」

「ㄟ,我可是提早,三天不到就來了ㄟ!」

「廢話少言,快說吧!你……」

「等一下,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吧!」不待對方反駁,臥江子的扇子點點不遠處,「你的刺激來了,看來我們得再等一下才能說話。」

「是啊……」不太高興的歪歪嘴。想跟臥江好好說話,為什麼就有人打擾?前幾天他等人等得閒得要死,為什麼這個劍客就不會那時候來找他呢?偏偏就要現在!

「劍君十二恨。」來者報名,背上劍架放落地面,半點塵沙未揚。

端詳對方取劍出鞘的神情和姿勢,他知道劍君是個好劍手,只是不懂得挑時間。

「來勢洶洶,不對勁。」臥江子爬回船上,坐定之後發現銀狐瞪過來,「我不礙手礙腳,你慢慢打。」

「我跟他打,你就掉頭回去?」

「我有這樣說嗎?」

「難道你不是這意思?」

「我還沒讓你請到客,怎麼會走呢?」指指另一邊,「我若是站到地面上,他會覺得我幫你,這怎麼會給你公平決鬥的機會呢?」

「銀狐,出刀吧!」

瞪了臥江子一眼,將注意力放在劍君身上。面對挑戰,銀狐絕不輕忽。紅狐刀出,微觸地面,劍君十二恨長劍亦是如此。不知是哪次的冰層摩擦聲成為交手的暗示,兩人以快打快,劍沉靜厚實,刀振速利準。

「哇!絕招ㄟ!」臥江子坐在船上,見到銀狐施展零式刀法,輕輕吹了聲口哨。

「還絕招!」秦假仙見到劍君,來不及打招呼就看到兩人打起來,急慌慌又沒有武功的他那敢跳進戰圈裡頭叫住手,他向來死道友不死貧道,要丟也是丟業途靈去叫住手,更何況現在有銀狐的好友臥江子。「臥江子你還杵在這裡看,都已經生死賭了,你還不趕快阻止?」

「可是我想觀察銀狐的刀法有沒有進步啊?」搧搧風,「而且對方也不是可以一招完結的高手,劍君的劍法也很強啊!」

「對啊!劍君也很厲害啊!他是三傳人之一,劍法強這還用說。」秦假仙非常認同地點點頭,「啊!不對啦!我幹嘛聽你講風涼話,他們都是很重要的人,你趕快去喊停啊!」

「我才不要去自討苦吃。」他自忖還沒有利害到能夠一對二。

「你不去誰去?」正打算鼓起三寸不爛之舌,猛然一隻手抓住他的領子。

微笑中帶點賊意的臥江子單手將人提起,「一起去啊!」

話聲方進耳,秦假仙直覺自己被甩出,像是被秋風吹走的落葉,騰空直往後飛,耳邊傳來業途靈幫忙喊的慘叫,直直往劍君和銀狐對峙著的劍氣撞去,「劍君劍君,住手啊!」

劍鋒前方忽然是秦假仙的後心,劍君撤招,一手托住對方,讓差點成為劍下亡魂的秦假仙平安落地,還沒擔心銀狐刀氣逼來,另一邊的臥江子擋在銀狐面前,手中銀光架住紅狐刀。

「這是什麼意思?」

「等一下,別生氣。」陪笑,盯著銀狐將紅狐刀收好,臥江子搖搖扇子像是要把自家大狐狸的怒火搧熄。「刀劍無眼,要相殺也搞清楚原因吧!」

還沒來得及質問臥江子,秦假仙從一邊冒出來﹑滿臉是地獄怨鬼的苦相,「臥─江─子──我差點被你害死,你要怎麼給我賠!我的身價可不只千金萬兩,你臥江子賠得起嗎?拿天外南海搞不好都我還得考慮考慮。」

「ㄟ,這樣很公平啊!你一個我一個,剛剛好,收支平衡。」

「先不跟你計較!」秦假仙在心底先盤算好要怎麼威脅臥江子﹑讓他說動銀狐來參與開鬼樓救素還真。「是說劍君啊!你為什麼要對上銀狐?」

「他殺了南無君。」

「不是我。」

聽見劍君不相信哼聲,臥江子上前一步,「在下臥江子,依我對銀狐的了解,他說不是就不是。」

「動手之際,被一個呆頭書生阻止。」銀狐指向現場唯一的青衣人,「氣質跟竹……那傢伙一模一樣。」因為步懷真身上沉靜的氣質讓他想起臥江,如果臥江在場,一定也會抓著他,不讓他傷害被北無君拋下﹑已經落敗的南無君。

「難道是步懷真?」

「是這個名字。當時還有北無君和東無君。」

「是啊是啊!劍君,還有兩個證人,你先求證吧!」秦假仙拉拉劍君的披風,跟著幫腔,「況且這兩個人是救素還真的重要人物,私仇先放一邊啦!你有事,醫好素還真再來相殺啦!」

「我會去查證。」將披風從秦假仙手中抽起,背上劍架,「銀狐,我期待真正的刀劍對決。」

「儘管來吧!」

劍君離開之後,秦假仙馬上轉向臥江子,滿臉興奮的笑容像是剛剛看到一座要歸他所有的金山,「臥江子,真高興遇到你,現在中原很亂,話說鬼樓……」

臥江子閉起一隻眼睛,「你要講的事情我知道,你去找其他能協助佈陣的人吧!不用擔心我們,我答應下來了。」

「那銀狐呢?」

「我會負責。」

「那最好,天地門你知道怎麼去吧!記得去找青陽子喔!那我走了!」有了臥江子的保證,秦假仙愉快地再度展開他找人的行程。



待秦假仙一離開地平線外,臥江子轉身大剌剌地抱住銀狐,「好久不見!」真好,毛還是一樣好摸,細細軟軟的,「……你變厚了。」這樣緊緊抱著,手掌和胸口的距離有變大,「還是說這是你變胖了?肥狐狸。」

「你才變胖了。」臥江子有點瘦,因為忙嗎?銀狐捏捏綠色草人的臉,「什麼叫做〝我負責〞?」

「要不然要讓他留在這邊看我們上演感人熱淚的相逢劇嗎?我可是有形象的天外南海第一軍師,而且我們去幫忙也沒什麼不好啊!舉手之勞,被秦假仙纏上,我怎麼跟你逍遙自在到處玩啊!」大狐狸大狐狸,真好抱,冰川旁氣溫低,抱著銀狐真是舒服。「天外南海平靜了,你要是到傲刀城絕對認不出來是以前那個傲刀城。」

「手。」

「幹嘛?」他又不是小狗,銀狐說手,他就真的把手放到他手中啊!

「你不是受傷了?」見他不將手伸出,銀狐直接抓過眼前裝傻者的左手,翻開袖子,「你不是說劃到手臂,為什麼傷會延到上頭?」

「練習戰哪有不受傷的。」

「我從來沒劃傷你,是我比不上冰川還是你不認真?」

「我老了,手腳不靈活。」舉手投降,「我想幫你測驗冰川有多厲害嘛!」

「你要我也在你身上劃一刀?哼,偏心!」

「我哪有偏心,你有問題問我,我就親自過來,哪像上次有隻狐狸根本不理我手痛還要寫計畫書,一點問候都沒有。」

「遠水救不了近火,叫冰川幫你寫比我回去快。你無理取鬧。」

「喔,那這樣是不是我回天外南海,用心識傳音跟你說一說就好?幹嘛我還來看你!」看到銀狐眼一瞪﹑咬著嘴唇要發作,「真是……在中原有了新朋友就忘了老朋友,喜新厭舊。」

「我的問題呢?既然來,就趕快說,不要迂迴打轉。我不是十二時辰裡出生的,這代表什麼意思?」

臥江子收起嘻笑,「你很在意?」

「不在意我幹嘛問你。」

「也是。你知道十二個時辰是什麼?」

「對,不要顧左右而言他,竹葉蟲。」拔了竹葉扇的一片竹葉,他知道臥江子很寶貝這把竹葉扇,銀狐要給他點警告的時候都是這樣威脅:再亂講話我就把你扇子上的竹葉拔光光,看你還搧涼個什麼勁。

「這意思是,你不是在中原或天外南海出生,而是在別的地方出生。冰河天川上方有個不穩定的空間,那邊的時間算法不一樣,你正好是在那個空間出生,所以不能算十二時辰裡出生。」

「所以蘇揚和紅狐他們從那裡來的?」

「有可能,我是在秋山谷外認識他們,當時他們被仇家追殺,把你託給我照顧……」

「那些仇家長得什麼樣?」

「有的穿著白衣帶著面具,有的和天外南海的獸族極像。」

難道追殺他父母的人,跟來找王隱的白衣人和獸人是同一組織的人應該去問問王隱那些獸人的來歷。

「銀狐,你在想什麼?」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能不是獸族的人?」

「因為你跟獸族很像,而且我不知道他們的仇家會不會出現。小孩子不應該捲入父母的仇恨血債中。」

「我之前問那麼多次你應該早點告訴我。」銀狐玩著手中的竹葉,順手捲捲捲捲成小笛子。「我不喜歡突然被人說我出身有其它的秘密。」

「銀狐,我希望你快樂,不要背負沉重的過去。你在中原快樂嗎?」

「快樂。」把竹葉捲了又攤,攤了又捲,「但也多了很多疑問,而且你受傷。」把捲爛的竹葉丟到一邊。就算是用心識傳音說話,了解彼此的情況,但見不到人還是一股落寞。銀狐猝不及防地在臥江臉上親咬了下,「我希望你是想念我才來找我,不是因為我的問題。」

臥江子單手捧著被親的那一邊臉頰。「我想你,要不然為什麼我晚上都找你聊天呢?你真的很愛計較喔!」

「狐狸都很愛計較……」每次臥江喚他,他都會很開心,因為臥江記得他,而且需要他幫忙解悶,那種〝被需要〞的感覺令人很窩心。臥江因為他的疑問所以親自來了,代表著臥江重視銀狐,時間和距離沒有疏遠兩人的感情,那麼接下來一起面對大大小小事情,是不是能夠讓臥江開點竅﹑將他們的關係再拉近些?

「既然要計較就都來計較,之前天外南海都是我付飯錢,現在請銀狐老兄請我吃飯吧!」

笑出聲,「貪吃的竹葉蟲。」







吃完午飯,趁著臥江去天地門找青陽子詢問開鬼樓的事情,銀狐到王隱常去的河邊找人。他記得之前找王隱的人群中有獸人。臥江那裡套不出話,就從另一個可能知道的人身上找答案。

坐在河邊,在思考事情的褐髮漢子轉頭,銀狐已經奔到眼前。這個狐耳青年的輕功果然厲害,要到這麼近才讓他發現腳步聲。「今天的銀狐,少了一向的瀟灑快意。」

「之前跟蹤你的獸人族到底是何來歷?」不管王隱的笑語,銀狐劈頭就問。

「獸人族?」王隱斂起笑容,「你怎麼會問這個?」

「你第一次看到我,並不訝異。」在中原晃過一圈,銀狐知道自己很特別,中原的獸人族只在黑霧森林。他到市集上吃飯住宿,旁人都投以奇異的眼光,但是王隱沒有。「你是不是在哪裡看過獸人族?跟那群跟蹤你的白衣人有關?」

王隱還沒來得及回答,旁邊一個聲音冒出來搶去他的發言。

「身為我部繼任執首,豈可貶低自己的身分,和這種賤民平地而處﹑平視而談?」文摯由林中走出,對王隱行儀,對銀狐投以鄙視的目光,像是看到令人討厭的垃圾。

「你…說誰是賤民?」知道這個白衣﹑怪模怪樣的人是在指誰,但是銀狐對自己聽到的話不敢置信,不敢置信到他回問而不是一刀過去。

「賤奴,放肆!」指著眼前狐人,文聱正想喝斥,刀氣猛然破空而來,退了一步,發現伸出的手整圈皮竟被刀氣削下,劇痛暴現,血水如涓細流水般在地上形成血漥。「你竟敢反抗,大膽!」

「那兩字將刻在你的頭上,醜臉的!」

「放肆的奴才!」文聱大怒,劈手便要教訓無禮的狐人。銀狐的動作比它更快,紅狐刀已削往文聱的腰側。文聱一見情勢不對,收勢回身,還是讓刀從腰上削過。

「咦?」很耐打的衣服,是特殊的材質做成,臨受刀氣的對方居然沒被砍成兩半。紅狐刀迴轉,憤怒的銀狐不只被撩起戰意,甚至還對削不破的披風起了挑戰心,金色眼中閃過殺意。但出刀之前,褐色的身影擋住他的目標。

「銀狐,住手吧!」

「理由!」

「這是誤會。」

銀狐一挑眉,還想說話,王隱轉頭對文聱說道:「你先離開吧!」

「……是。」按著手上的傷口,文聱向自己部的執首行儀,忿恨地瞪了銀狐一眼,往來時路走去。

目送文聱的白披風消失在林叢間,確定對方真的已經離開,王隱才轉向收起紅狐刀,冷笑著的銀色青年。

「不錯嘛!事業做很大,受人必恭必敬的感覺如何?」

「別開我玩笑了。」

「有嗎?你解釋為什麼我不能和你平地而處。」

「這,恐怕講一天一夜也無法講清楚。」

「我很有時間聽。」

「你不是找我有事?以你的事為先吧!」

「這麼簡單的問題也要逃嗎?」

「ㄟ,這句話很有挑釁的味道。」王隱想用打哈哈的方式含混過去,但是銀狐嘴角的笑容說明他不是簡單能被說服的,王隱被打敗般地嘆了口氣,「總有一天我會跟你說清楚的。」

「我最討厭這種的說辭。」什麼時候王隱也跟笨蛋草人學了拖延﹑打太極拳法的方法?算了,他也不想拿刀擱在王隱的脖子上逼供。「方才那個人跟獸人族有關,他又聽你的命令,王隱,你把話講清楚。」

「狐狸果然聰明。」文聱一句〝賤民〞就讓銀狐想到葉口月人跟獸人族有某種關係。「獸人族是他們的奴隸,剛剛那個人來自另一個空間,被稱作葉口月人,使用幽艫來到中原,很可能會侵略中原。銀狐,我告訴你這些,但請你暫時不要插手。」

說了一堆也沒有講到重點,剛剛那個醜人的態度就已經說明獸人族是葉口月人的奴隸,王隱真的是半點口風也不肯再漏。銀狐哼了一聲。「你有你的顧慮,我也有我的做法,是朋友就別管;不是朋友,試刀的機會就來了。」

話完,眼前的狐狸耳青年瞬間消失,不給王隱有任何爭辯和阻止的機會。依照銀狐心高氣傲又不是獨善其身的個性,聽到獸人族是葉口月人的奴隸,恐怕會去找葉口月人的麻煩。王隱長吐一口氣,就算銀狐說什麼〝是朋友就別管〞,但要是銀狐殺上儺葉部……這下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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