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14 19:33:16slanki
[衍生]多情殺手
星期五的下午,他會過來這邊喝茶,在神父的辦公室裡。在他接下一個委託,在我帶阿德里昂散步回來,我總會聞到薄荷茶香,也總聽見他說:「我不幹了。」
「說什麼,小呆子。你總不會以為光賣玫瑰就可以養活一家人吧!」
諾沙總是啞口無言地低頭倒茶。
這就是下午茶的開始,在神父的辦公室中。
星期五的告解室,如果你想除掉某一個人,你可以過來。
「奉上主之名,你的願望將會實現。」
諾沙的聲音是低沉的,和娃娃臉一點也不相稱的低沉,聲音和人物完全不搭調,讓告解室中的客人搞不楚他的真面目。諾沙有一頭細細軟軟的黑髮,喜歡穿黑色的衣服,有一定的貴族驕傲,還有一點小資本階級的信仰。像隻黑色的小貓,尤其在他淋了雨,褐色的眼珠子亮晶晶的。若叫聲喵,我肯定會一把把他抱起來捉弄。
在公立學校認識諾沙,同寢室的交情。那時覺得他是個單純的小子,到了中學才搬到城市來,從小生活在林邊的他,藉由打獵練得一手好槍法,知道如何打中狡兔和狐狸的他,卻不知道槍的意義。告訴他槍是可以殺人,諾沙只是把槍搶回去:「什麼話,不要亂說,會下地獄的!」
畢業之後,各分東西,再見諾沙是擔任他父親的葬禮神父。
「我父親病危,請你過來。」褐眼有無主的慌張,連看見我也沒有認出來。我想諾沙不記得我。在狹小的屋子中,老人喃喃自語,告解一生的罪惡,還有叮囑兒子瑣瑣碎碎的雜事。在廣大的公共墓園中,送葬的人只有諾沙,龐大的債務讓所有的親戚不願承認這個親戚,連爭奪爵位也懶了。
一個人的葬禮。真寒酸哪!
「艾倫,謝謝你。」
他記得我。「你認出我了。」
「你的詭異笑容。我不太能想像你當神父。」
「再說吧!」我見到他臉上有著苦笑,娃娃臉的苦笑在他臉上是完全不搭調,像是孩子過度認識現實的世界,讓人憐憫的難過。「你父親是男爵。」
「好不容易得到的,為了這他欠了一大筆的債。」諾沙聳著肩,「繼承稅法,你知道的,有地位還是很窮。人真的是一無是處。」
「能解決嗎?」
「我想去澳洲試試看,看看能不能翻翻老本。」
澳洲,那是流亡者的地盤,千萬選一者才能從那裡衣錦榮歸。諾沙,天真的你怎麼活得下去了?在那個蠻荒的世界,你什麼都不知道就要過去,一條小命就將送在那兒……浪費這樣一個人。讓你這樣過去,還不如讓你在這裡先了解人情險惡。
「諾沙,要不要幫我做事,你會知道一無是處的人不只你一個。」
他不明就底地看著我。
你知道什麼呢?諾沙,如果你知道,這世界有更黑暗的地方。你會不會跟我一樣,在失望之後轉化成挑戰,對上帝和天使的挑戰,在祂的屋簷下,做著殺手的勾當。
虔誠的瑪莉亞相信著耶穌總是會復活。多馬見著了耶穌,他是幸運的,他見證了死亡到復活。「你因看見了我才信,但是最有福的是那些沒有看見就信的人。」
聽見了嗎?看見了嗎?
我看不見,我聽不見。我感受不到神,
那晴天霹靂,讓路德知道主的存在,讓他明白教會的虛偽。
那晴天霹靂,讓我知道主的不關心,他我明白教會的真實。
諸神和天使沒有責任感,對人類不關心。
我想待在離天主最近的地方,證明這一切。
告解室,教堂中最陰暗的地方,在全鎮貢獻的金碧輝煌裡,只有這裡是最樸素陰黑。人們來到這裡,暴露他的隱私和罪惡。
「奉上主之名,你的願望將會實現。」聲音在屋中迴盪。
客人離去。
我想他不知道我就坐在另一邊告解室裡,聽著他的低音和嘆氣。諾沙會坐在裡頭坐好久,然後,起身到辦公室中準備泡茶。
我閉上我的眼睛,此刻黑暗看不清楚,暗色如同地獄。頓時,不知道是誰在身邊低喃?是誰輕聲在嘆氣?在陰暗的告解室中,隔著一面橡木的牆,諾沙的體溫傳達過來,在冷冷的肅穆空氣中,有著溫暖的舒服。似乎他的氣息撫過我的心頭,嘆息吐露著後悔,似乎是我在接受諾沙的懺悔。那懺悔如同音樂,讓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聽那聲嘆息。
此刻我感覺好像是上帝在哭泣。
哭泣,沒有任何的助益。
〝倘若你的眼使你跌倒,那就捥出它。你一隻眼進入天主的國,比有兩隻眼投入地獄的好。〞
諾沙,只要一絲的罪就進不了天堂,連天使也一樣。如果我們相信還有救贖﹑還有天堂。就算相信它們的存在,在天堂門外的人不會只有我。
我不在乎。
救贖,不是只有天堂才有。
「諾沙!」
那是莎拉菲娜,諾沙的可愛妻子。一度是我們的殺卻目標,諾沙陰錯陽差地愛上她。諾沙稱她為:我的奇蹟﹑我的天使。
莎拉菲娜在猶太語中是天使的意思,莎拉菲娜是公立學校時代的諾沙,信仰上帝,唾棄罪惡,那個上帝身邊恭恭敬敬的雪白天使,諾沙會愛上它是理所當然,人都會喜歡潔白單純可愛的東西。
我也不例外。只不過喜歡結果是不一樣。小孩看到漂亮的花,有的會蹲下來觀賞,有的會摘下牠,有的會捏碎牠。每個人都不同。
莎拉菲娜是個好女人,她愛諾沙,也寬恕諾沙過去的罪。但,這不代表她可以愛屋及烏地寬恕我。
「為什麼這男人在我們家裡。」這是莎拉菲娜知道我的行業後,看見我到諾沙這兒喝茶的反應,接著伴著怒氣,大堆東西摔丟過來。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
「可是我不知道她會這麼生氣。」
「我認為這是正常反應,一般人不會邀絕交的人到家裡喝茶吧!」
「對不起對不起!菲娜,妳盡管丟吧!」
「不行,這會破,不能摔。」
站起身,「我回去好了。」
「等一下,艾倫。」越過諾沙的肩膀,看見莎拉菲娜不滿的表情。
對於女人,哪一種身分比較好?被奉為女神還是當作妻子?救贖和被救贖?
我不知道。
我不是任何人的救贖,儘管我在告解室中寬恕了鎮上大大小小瑣瑣碎碎的罪孽,但寬恕它們的不是我也不是神,而是身邊的人。人可以被原諒,兄弟姊妹﹑情人朋友﹑熟人陌生人,不管是誰都好,只要有一個人,只要有人原諒,其實那就是救贖。
聖經上不過是如此。
只是,人心不是那般簡單就被滿足。人會尋找一個特定對象,彷彿經過困難之後所得到的總是最珍貴和最可信賴,所以去追求那個對象的寬恕救贖。
隔著門板,我聽見諾沙的聲音,「我想跟妳談談,之前的事和今後的事。」
開步走,晚風穿過街頭。白衣的神父今天披上的是黑色的風衣,這是諾沙的。我忽然發覺,離開教堂時是沒有帶外套的,那時過午的陽光還是很溫暖,金碧輝煌如同教堂中美輪美奐﹑精雕細琢的玻璃金銀璧飾。現在快天黑,陽光同遲暮的老人的無力。
我清楚諾沙不會放棄我,如同不會放棄莎拉菲娜。
諾沙會為了莎拉菲娜直接游過河阻止我。
諾沙也會為了我當眾開槍。
所以我可以慢慢地走回教堂,我可以慢慢地等諾沙笑著跑過來說他已經說服了妻子,他可以到我的辦公室喝茶。
「如果是工作,隨時歡迎。」
「啊?」
「啊什麼,小呆子,你總不會以為光賣玫瑰就可以養活一家人吧!」
就算相信救贖﹑天堂的存在,在天堂門外的人不會只有我。
救贖,也不是只有天堂才有。
只要你的一句話。
我不需要什麼天使和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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