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04 08:16:48slanki
[天宇]尋旅(一)
「師徒一場,你可以再考慮。」
「我說過,任務完成。你我師徒成為過去。」
「唉,那好吧!但切記,日後我們不得已對上,莫怪為師無情。」
看到那人轉身走出去,冷白衣袖飄揚間帶著一絲興奮喜悅與迫不及待,他就後悔下那道命令。沒有料到那人追求自由的心是如此強烈,原以為會為她而暫緩自由的腳步,誰知他毫不考慮的執行,將證明放在桌上掉頭就走。
都走了,留下他,義無反顧地離開。
撫著精細打磨的墓碑,他闔上眼,感受到如肌膚光滑卻冰冷入骨的寒意,白煙裊裊,香氣是熟悉的溫柔婉約,卻繚繞不出熟悉的身影,溫暖的馨香沒有撫上臉龐,輕問著為何事心煩。
「妳最疼愛的雪狼,對我也不再忠心了……」
如果像是故事裡那般,墳墓裂了洞,他會不會往下跳?會,他會的,毫不考慮。
這是故事,一個夜晚母親說給孩子的故事,一個他向她宣示愛情的誓言。
都走了……
擎天御雲舞飛絮,
靈山拂日弄風月。
風中透絮,折起的是明亮陽光,抬手遮陽,不是繽紛飛雪的日子,是個天晴的好日。絮舞﹑花飛﹑落葉﹑飄雪,四季流轉,在這兒的記憶總是冷冷涼涼,師娘的羽毛外氅總是披在身上,紀子焉領口總是鑲著一圈毛皮,但是他不覺得冷,就算靈山很難得地下起大雪,他還是一件大外罩就在雪裡玩得渾身溼透,讓師娘擔憂他感冒,讓紀子焉出來把不聽話的徒弟拎回屋裡。
曾經紀子焉很疼他,不單單是口頭上愛徒的稱呼,而是真實的關懷,雖然刁難地交代許多危險複雜的任務,但哪回真的害死他了?有時任務結束﹑半途傷重失去知覺,他醒來都會在風月齋,紀子焉都為他包紮好了。
如今要離開,不是因為那人尖酸刻薄﹑逐漸虛情假意的話語,也非居心叵測﹑謀奪天下的計畫,離開這裡,是很久很久之前就決定好了,發生很多事拖延時間,到現在他才出發。
雪狼沒有回頭,沒有人讓他回頭,沒有人值得他回頭。
儘管走上的是思念是回憶﹑有遺憾有失落的道路,雪狼也不後悔。
他等在半途,等著刀隼,定下四重台之約。
有言笨蛋喜歡站在高的地方,所以刀隼多半也是個笨蛋。
這點他一點都不否認,為一個人傻傻地等了十多年,能不被說是笨蛋嗎?
站在高的地方有其好處,誰來誰往一清二楚,但昨晚沒料到是他來,不是興高采烈,還是老樣子,繃著一張臉。「看來紀子焉又阻礙了你的自由。」
「你還在找她嗎?想不到刀隼也有煩惱的時候。」
「……煩惱你自己吧!」隔著面具瞪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紀子焉的伶牙利嘴學個沒十成也有六分。講不過雪狼,但知道雪狼比他有更多的煩惱,除了大大小小簡單複雜的任務還有自己的身世,被限制行動範圍讓雪狼忍不住胡思亂想。這群複雜的人們,怎麼都無法單純。
話說回來,刀隼也沒啥資格說雪狼,從現身順手救了秋八月﹑招惹紀子焉,除了讓雪狼日子過得更不舒服,還把自己淌進斷魂鏡爭奪的混水中。
在斷魂鏡開啟傀渡論之後,刀隼前往釋靈真找三掌院索取消息的路上,雪白的身影在綠林中異常鮮明,不再蹙著眉頭的雪狼正等著他,微微的笑意證明他已經離開了靈山。
「明日傍晚,四重台。」
「不見不散。」
斷魂鏡開啟傀渡論,邪能歸位。血染天,赤月現。
邪能飛散,競天蜂起。
一滴雨水滴到眼前。刀隼抬頭望天。一滴,兩滴,無數銀絲落下,瀟瀟淅淅的甘霖。
下雨了。
雪狼加快腳步,又慢下來。這雨一時三刻不會停,最近避雨處是風月齋,他不想回去,而附近的村落,跑過去也早就溼透衣服了,濕就濕吧!傾盆大雨,天空像是瀑布頂,水勢轟隆地往下澆灌,陰暗深沉的天空間雜著春雷的劈剁。
這種天氣,刀隼曉得不要站在高崖上給雷劈吧!不知道他會不會呆成這樣,或者他也跟自己一樣,正尋找著避雨的地方,等一下會碰個正著……這不就像是最初見面的景況?
雪狼邊走邊想。
難得紀子焉帶他一同出門,穿過樹海,循著小路走到一處高大的瀑布,紀子焉拍掌格開了水流,露出水濂後的通道,領著他進入黑暗的洞窟。紀子焉不怎麼理他,熟門熟路地走著,一個轉彎居然不見了。
迷失在黑暗中的雪狼不禁有點慌,下意識抓緊腰上的長劍,提醒自己沒什麼好怕的,不過就是黑暗,看不見前方只可能撞上岩壁,有什麼可怕?忽地鬼哭神號,哀鳴聲不斷,雖知道是陣法,但鋪天蓋地的聲音卻擾得他心浮氣燥,強勁的氣流從四方捲入,一股莫名所以的傷痛和憤怒,充斥著內心,潮水般一波波往心湖傾去。
憑著直覺,曉得出口就在不遠處,但是左繞右繞直走就是走不到。知道陣法所產生的幻覺,但是無論他如何想鎮定卻是看不破,知道師父帶他來是想考較他的心性功夫,雪狼不願認輸,這股執著反倒成了心魔。
「心不定,則路無從開啟。」
抑揚頓挫有些奇異的聲音傳進耳內,有人抓住他的手,又放開了。
那道溫暖和提醒一下子讓雪狼鎮定下來。心念方轉,身形疾挪,不多時便已轉出石窟。原來石窟外另有天地,一座小小的峽谷,鳥語花香,像是將春天關進一方天地,紀子焉正和一名藍衣青年說話。
「劍牙雪狼?」藍衣青年用有趣的目光打量他。
「是。敢問前輩是?」
藍衣青年笑了笑,「問你師父吧!好友,我先行一步了。」
目送藍衣人消失在林中,紀子焉將目光轉向他,「……超乎我的期待。」
「多謝師傅稱讚。」
「我與那人有事要談,你可以先回去了。」言下之意便是:帶你來不過是順便考較功夫,練完可以回家了。
「弟子能在這兒多留一會兒嗎?」
「隨你。」想料雪狼還想藉那個石窟的陣法多練幾次,就放他去多練幾回。雪狼劍法長進,臨陣卻按耐不住好勝心,這也是紀子焉會帶他這裡來的緣故,本以為雪狼會在石窟內耗上大半天,不料不到半個時辰便出來,是低估他的修為了。
第二次走進去,魔嘯之音又起,這次他閉上眼,分辨出石窟內氣流的清濁,憑著氣流的方向走動。少了個好勝之心,就算是彎彎曲曲迷宮般的通道也變得容易,一柱香時間不到,他便出了石窟,來到瀑布的水濂後,一個青年正坐在一邊的大石頭上,藍色面具遮了半張臉。
「出來了嗎?」
奇妙的抑揚頓挫說明這人正是之前在石窟中幫自己一把的人。「是的,請問閣下是?」
「一字風翼‧刀隼。」
「劍牙雪狼。」
「狼族的人?」
「什麼?」
「跟你很像的人,尖耳朵,眼睛會變色。你是這裡主人的朋友嗎?」
「不是,我跟著我師傅來的。你在那兒遇到狼族的人?」
「他們居無定所。你師父是?」
「玉宇飛絮紀子焉。」
坐在瀑布旁,不知道跟刀隼聊了多久,雪狼問很多個問題:有關狼族的事情﹑有關刀隼的旅程,刀隼與其說是不愛說話,不如說是不太知道怎麼把事情說完全,總是挑結局的一句話,挑的又不一定是對方想知道的重點,所以有些事情是雪狼東問西問給挖出來。一直聊到有個侍女出現,刀隼才想起今天他跟飛瀑仙塵的主人有約,匆忙離去。
雪狼比師傅早一步回風月齋,回來的紀子焉沒有提到刀隼的事情,可能刀隼沒有跟紀子焉說到雪狼。雪狼有些失望,但沒過幾天,在山下的大道就碰見背著行李正要上山的刀隼,他不是要找紀子焉,是來找雪狼的。
秋日,靈山飛舞著金黃的落葉,陽光映在林稍,一片的璀璨。
冀望﹑憧憬,刀隼有他沒有的自由,決然一身,沒有任何牽絆,要去哪兒就去哪,沒有任何事情阻了他的方向,他是天空的鷹隼,乘風翱翔,飛過千山萬水﹑萬里邊境,所見所聞都是不曾看過聽過的奇妙事物。
「你也可以。」
「我沒有你那般強。」
「試試看。」
他能否跟刀隼一般出門遊歷?
在他還在思索如何向師傅提出這個要求,紀子焉開始派他外出執行任務。
只要紀子焉肯定他的實力,不莽撞衝動﹑不會在外頭丟了靈山的臉,最後雪狼提出離開遊歷的要求,師傅應該不會拒絕的。
這樣的想法伴著雪狼過了很多年,刀隼隔了幾年會來看他,或是在出任務的時候碰見,陪他一起執行任務,有時事情較為複雜,一耽擱可能十天半月,刀隼也陪著他一起東奔西跑,有空閒時就帶著他瀏覽各處的風景。雖然餐風露宿比不上風月齋生活的舒適,但肩並肩坐在荒野,仰望天空壯闊的繁星,靠在刀隼身上,他有股鬆口氣的感覺。
「怎麼了?」
「沒有。」接過刀隼燒的茶,幾乎像是水的味道,只有熱騰騰的溫度。「空氣很好。」刀隼帶他來的地方很不錯,是個大岩石堆,風吹不進中央,歪曲的岩石又不會擋了天空的視野,這裡像是人微屈的手掌掌心,易守難攻,如果天空有敵人是另當別論。
「會有風沙。」爬到高的地方眺望遠處。說眺望,其實是傾聽,抓住荒漠的警告。刀隼把面具拿下來。「有些動物會過來避風。」
「會有狼嗎?」
「不會。你沒帶?」
「帶什麼?」捧著茶的雪狼抬頭問。刀隼拖他來這邊看星星,看星星除了帶眼睛還要帶什麼?看到刀隼在行李裡頭東翻西找,一件大斗篷拋給他。雪狼放下茶,抖開斗篷,正反不同的材質,一邊閃亮亮的很光滑,一邊則綴著厚厚的毛皮,跟刀隼現在斜披在身上的那件一模一樣。「你怕冷?」
「半夜很冷。」
「不會。」折一折,打算還給他。靈山的感冒名單中從沒有劍牙雪狼。
「少逞強。」刀隼不接過,雪狼絕對不知道荒野的半夜會冷成什麼樣,刀隼有冷到兩層披風裹在身上還要催動內力才能好好睡的經驗,他可不認為只帶一件大氅的雪狼挨得過。
「我需要自然會跟你要。」
那晚沒有雪,氣溫卻比雪地還冷,岩石表面結了一層晶亮雪白的霜。刀隼裹著披風,考慮很久才抓出大斗篷使用。雪狼合著自己的大氅,坐在火邊打瞌睡,原本以為足夠,半夜卻發現自己靠著刀隼直發抖,忘記濕氣是最致命的東西,他的大氅不防水,刀隼的披風才是防水的。
刀隼看看他,「大氅給我。練劍去。」
雪狼照做了,待他練到混身發燙,刀隼把原本裹在身上的披風交給他,自己圍上雪狼的大氅,然後把大斗篷鋪在地上,「睡。」
雪狼看著自己的裘衣,曉得在他練劍的時候,刀隼耗費內力幫他烘乾了,可是等下不會又濕了?自己拿了刀隼的披風,那刀隼怎麼辦?
「你別管。」
兩個男人背靠背,擠在一件斗蓬上頭睡覺很不容易,光是不動已經很勉強不碰到冰冷的地板,睡覺又不可能不動。過了半刻鐘雪狼先受不了地坐起來,「我跟你誰比較重?」
「啊?」刀隼睡眼惺忪,滿臉疑惑地看著忽然坐起的雪狼,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對他而言沒什麼不好睡,不過是不動而已,對雪狼的問題更是搞不清楚,「什麼?」
「八成是你。躺平,我睡你身上。」雪狼一把將刀隼按倒,披風披著就往他身上趴。
刀隼看著趴在自己身上摩蹭一會兒﹑好像抱著大抱枕的雪狼,想了一下,閉上眼。雪狼的體溫比他想像的還高,這樣挺舒服的,烘得他昏昏沉沉,沒一會兒睡著了。
聽著刀隼勻勻的心跳與呼吸,雪狼卻睜著眼睛。其實發著抖過一夜他也不會感冒,偏偏他就是想抱著某個東西睡。是因為離開風月齋太久?亦或今晚真的很冷呢?為什麼覺得這裡比靈山還要冷,又這樣渴求著溫暖?在空曠之中他忽然覺得孤單,想要有個伴,或者,他只是想要刀隼陪他,在嘗試的小小自由中,他就已經知道孤獨空虛的滋味不好受。
他想要跟刀隼一起旅行。
如果沒有那件意外,他應該早就離開風月齋,跟刀隼一塊走了。
如果沒有那件意外,他不會直呼紀子焉的名諱,不會把師傅這個稱呼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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