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0日《武士の一分》僅在台灣一家戲院上映。為了這齣戲，我也第一次「長途跋涉」到那家戲院看戲。趕在首日上映就去觀看，不是因為我對日本古裝劇特別有興趣、或是對山田洋次導演的作品特別有研究，只是單純因為這是木村拓哉主演的第二部日本電影。這部戲去年在日本上映，廣受好評，聽木村拓哉在電視或廣播也為此戲宣傳不少，這次能在台灣上映，自然會吸引我去觀賞。

故事內容是很簡單的：一對夫妻原本過著平凡的生活，丈夫是下級武士，從事為藩主食物試毒的工作，妻子則是傳統良家婦女。一日丈夫試毒時發生了意外，食物中毒，造成雙眼失明，也因此可能失去工作與俸祿。妻子為了幫助丈夫，暗地去找有力人士幫忙，卻被迫以身體交易。之後丈夫得知真相，氣憤地休了妻子，但是也決心練好劍道為妻子討回公道。之後他知道藩主原本就未打算奪去了他的俸祿，他的妻子是被垂涎她美色的惡人欺負了，內心悔恨交加。之後丈夫正式向那名欺負妻子的武士下戰書，在決戰之日，他成功地擊敗了劍術遠在他之上的對手，最後也原諒了妻子，夫妻欣喜重聚。雖然故事看似簡單，但是很神奇的是，它的「後座力」卻是如此強大。在觀看的時候不會覺得它的特別，但是在離開戲院後，竟然才慢慢感受它的意義。就像是「暖暖包」一樣，隨著慢慢搓揉，溫度漸漸上升，暖意逐漸散發。

首先我感覺到就是那個時代是很輕賤人命的。藩主怕食物被下毒，就找下級武士來試吃，他們吃了沒事藩主才會安心食用。雖然這些武士因此可以吃到佳餚美味，但是也等於每天都在賭命吧？於是主角三村新之丞﹝木村拓哉飾演﹞就不幸成了犧牲者，而且更冤枉的是，根據事後調查結果，食物並不是被人下毒，而是它本身就具有強烈毒素，在不當的時節食用更易引發中毒。新之丞算是幸運保住了命，但是萬一更嚴重是否就會丟了性命呢？結果因為這個事件，負責選材跟監督武士試吃的師傅也因此受累，被下令切腹自殺。這事件反映出只有上位者的命才是命，其他人的性命輕如螻蟻，隨隨便便就能被犧牲。我了解一開始新之丞對妻子說的：「我覺得這個工作真的很無聊、沒有意義。」為了一個不認識自己的人冒險犧牲生命，的確很不值得。

再來就是讓我感動的部份。這部電影主題就是表現「鶼鰈情深」，所以新之丞跟他的妻子加世﹝檀れい飾演﹞的互動是很重要的部份。在電影中，可以看見加世以丈夫為天，善解人意、刻苦耐勞、勤儉持家，新之丞雖然是個十足大男人，但是卻也疼愛妻子，夫妻相敬如賓。加世讓人動容的地方表現在丈夫中毒之後。因為中毒昏迷，新之丞無法進食，加世聽從大夫的指示，細心隨侍在旁，用口服以湯藥，毫無怨言。之後得知丈夫失明，加世煩惱的不是未來家計，而是如何安慰丈夫，並且要僕人德平﹝笹野高史飾演﹞藏起丈夫的劍，以免他尋短。果真新之丞之後一心求死，卻遍尋佩劍不著，了無生趣的他，對妻子叫喊著：「把我的劍拿來！」一向柔順的加世，卻第一次違抗了丈夫，為維護他的性命跟他對抗。當新之丞萬念俱灰地說：「我什麼都看不見了！」加世卻認為沒有關係，活著還是會有希望，至少她還在他身旁。「我從小被你家收留，就一心一意只想做你的妻子。如果你以劍自刎，我一定隨後拿同樣這把劍自盡，隨你而去。你真要死就動手吧！」加世抱著丈夫痛哭地說著。加世這席話表現出的堅貞讓我感動落淚。我想著古代的女人即使地位卑微、一輩子就遵奉著「相夫教子」的信念到老死，可是能夠這樣從一而終守候一個人，以他的幸福為幸福、無怨無悔，其實何嘗不是一件偉大的事。之後她因不貞被丈夫休了，卻還是放心不下丈夫，最後還是想回到丈夫身邊。當丈夫重新接納她後，她高興地哭著說：「我又可以待在你身邊了‧‧。」不僅加世感動，新之丞也同樣欣喜。他先前因為男人的尊嚴痛苦地休妻，但是卻也隨即懊悔。沒有加世的生活，即使有僕人，新之丞仍舊覺得空虛。最後加世能夠重回他身邊，他的心才能重見光明。這電影中，我們看見夫妻為了彼此的付出。加世為了丈夫委屈自己，新之丞也同樣為了加世及自己的尊嚴振作、復仇。在婚姻如紙薄的現代，看了這樣的劇情可能會有不少人覺得不可思議吧？我也是其中一人，覺得「時代在變，人心、感情觀念也在變，不離不棄又有多少人作得到呢？」但是這部電影或許藉此想傳達「夫妻」的意義吧？「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或許有伴侶的人看了這部電影，會重新思考一段關係的重大意義，以及更懂得珍惜另一半吧？

除了新之丞跟加世的夫妻之情外，我亦從新之丞身上看見對生命的正向態度。從電影一開始就可以看見新之丞是個個性開朗的人，喜歡作弄妻子、僕人甚至於鄰家孩子。他也懷有夢想，想自己開道場，教街坊的孩子練劍強身。後來意外失明，他一度意志消沉，想自殺一了百了，但是妻子的真情使他決定堅強地活下去，甚至重新回復了笑顏。之後得知妻子為了自己獻身他人，又愧又怒的他決定復仇，於是努力克服自己眼盲的障礙，懷著必死的決心挑戰不可能，最後果真得以雪恥。「同心求死則必死，絕處必定會逢生」，是新之丞學劍時從師傅那兒學得的一句話，當時的他並未領略話中真意，直至自己失去了視力、妻子，他才明白，為了自己的尊嚴、以及對妻子的愛，他應該背水一戰。我從新之丞身上學到一件事：正面。失明即使是一大打擊，可是當他選擇活下去，就不再消沉。當他決心為自己跟妻子討回公道，證明自己不是任人踐踏也無所謂，就不停勤練劍道，眼睛看不見，他卻因此訓練其他知覺的敏銳度，能正確地判斷四周人物的動靜，最後成功復仇。總是在不經意時幽自己及他人一默，例如朋友來看他時嫌說他家僕人泡的茶真難喝時，他還會順勢跟著說：「真是抱歉讓您大老遠來喝這麼難喝的茶」；最後妻子回來身邊時還故意找個原諒她的理由：「本來已經下定決心再也不要吃妳煮的飯菜，但是德平煮的菜實在太難吃了‧‧。」從這些例子來看都可以知道新之丞是能夠在絕處找生路的人。想想，如果在困境時，我們一樣能夠笑得出來、幽自己一默，再大的挫折看來也會變得微不足道。這不僅是新之丞身為武士的「一分」，也該是每個人面對人生挑戰時所該持有的「一分」，一分決心、勇氣、積極、以及不能讓步的尊嚴。

最後說到導演的運鏡跟演員的表現。我喜歡山田導演將幾場三村家三人的鏡頭分割成左右或前、中、後的處理方式。我記得一場新之丞跟加世的對戲，中間以紙門為中心，鏡頭分成兩部份，呈現夫妻倆人無法直接面對彼此的感覺。新之丞在灰暗的房間、加世在明亮的客廳，當新之丞轉過身以冷峻的眼神望著加世時，加世羞愧地說：「不要那樣看著我！」新之丞只是冷冷地回答：「我根本看不見妳！」僕人德平在另一角，鏡頭切割出另一個較遠、模糊的畫面，顯示德平總在一旁觀看這對夫妻的互動，想插手卻又沒有地位的感覺。這段夫妻的對話也值得玩味，那時的新之丞眼神的確直盯著加世，像把尖銳的箭直刺加世內心因背叛丈夫而羞愧無比的靈魂。新之丞說他看不見她，不僅是眼前的她，也包括他內心的她。那個始終對他忠貞的加世在那刻起消失得無影蹤。

說到演員的表現，我覺得這些演員都十分優秀。配角部份，笹野高史先生飾演的僕人德平一角讓人印象非常深刻，因為他把那個唯唯諾諾、只敢在背後碎碎念的小人物演得非常傳神。桃井薰小姐飾演新之丞的姑姑─波多野夫人，亦是另一個很亮眼的配角。雖然整部電影她總共只出現三次，但是每一次出現都讓觀眾難忘她的表演，把那個雖關心姪子，卻也是個愛搬弄是非的三姑六婆詮釋得相當棒。製造很多輕鬆的笑果，但是卻也看得出來她駕御角色的功力。最後還是要說到木村拓哉。參與古裝劇演出對他不是新的經驗，但是這次盲劍客的角色卻是全新的挑戰。為了使得演出盡善盡美，他去道場重新熟習自小學習的劍道，也聽從導演的建議蒙著眼練習，好提升自己其他感官的知覺。失明後的演出也著實讓他摸索了一陣子，因為要逼真地睜著眼演盲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最後他也終於達到導演的要求，練就到即使睜著眼也彷彿看不見任何東西的境界。即使看不見，但是他還是能藉由眼神傳遞各種情緒，如憤怒、悲傷以及殺氣。我印象深刻的一幕是新之丞要德平去跟凌辱加世的仇人宣戰時，要他帶話跟對方說「跟他說不要低估一個盲人，快去！」時，眼神朝向鏡頭看的那幕，那雙殺氣騰騰及決心滿滿的眼神，真的讓人不寒而慄。山田導演曾在《紅白歌合戰》中大大讚賞木村拓哉的眼神很棒，的確，木村拓哉是有雙會演戲的眼睛。

走出戲院，觀眾會覺得滿足，會懷念新之丞擁著加世欣慰地說著：「加世，妳又回到我身邊了‧‧」、會替加世高興她又能跟丈夫相守，也會為德平那句：「看來我們又需要新的鳥籠了‧‧」笑開。即使台灣片商將它視為「小眾電影」，但是我感覺它所傳達的訊息，卻值得大眾細細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