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幢的一樓鄰居不知何時養了一隻淡黃色的吉娃娃。有次經過鄰居家門口，發現牠一直朝著我叫，這才發現他們家多了位新成員。被牠的叫喚吵得不耐煩，我索性調皮地用牠們狗族的語言對他亂吠一番﹝笑﹞。這一吠不得了，牠叫得更熱烈、更激動，與其說牠是高興，不如說牠是跟我槓上了。兩方開始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地對罵起來，雖然我完全不知道我們兩個到底在說什麼。其實我很喜歡狗狗，可是對吉娃娃一直沒什麼好感，總覺得牠們十分神經質，一有風吹草動就嚇得全身顫抖或是狂叫不止。這隻新鄰居證實了我的看法，可是卻也挑起了我的玩心。為了要觀察吉娃娃到底會歇斯底里到什麼地步，從那天〝初次交手〞之後，以後我每次打那戶人家經過，一定會瞄一下牠在不在，要是牠在，就會故意發出聲響引起牠的反應。果不其然，這隻吉娃娃經不起挑釁，馬上衝過來狂吼，更好笑的是跟牠對吵幾次，牠似乎知道我何時會經過牠們家，總是先在門前等待，看我經過時先發制人狂叫不停，一副非要吵贏我的感覺﹝笑﹞。

對吵了幾次，我決定休戰，一方面是不想被牠家主人或其他鄰居懷疑我的〝種類〞是狗兒而非人類、或是擔憂我的精神狀況，二來也是因為我畢竟還是喜歡狗狗，不想一直跟牠交惡下去。於是有天從牠家經過，發現牠又坐在家門口開始對我狂吠時，我沒有回應，反而逕自往前向牠走去，蹲下伸出手表示善意。牠似乎因我這出其不意的舉動愣了一下，但隨即停止了吠叫。牠沒有躲遠，反而前傾嗅了嗅我伸出的手掌，並且很乖順地讓我摸了牠幾下。原來牠也很想休兵跟人作朋友，只是拉不下狗臉呀！﹝笑﹞之後經過牠家門口還是偶而會聽到牠的吠叫，可是那叫聲似乎跟一開始不同，感覺似乎是在友善地打招呼說：「你回來了呀！你要出門了呀！」每次經過牠家時也總是會看到牠坐在門口，彷彿在等待大家下班回來。看著牠坐在門口，總有一種心安的感覺。雖然牠不是我養的狗，也不見得是在等我，可是有個熟悉的身影在那佇立著，總會感覺到一股暖意，這才了解人為什麼會養狗寵物，因為牠們的等待是讓人想回家的理由。

之後問了那戶人家狗的名字，才知道牠有個很奇怪的名字〝啾比〞。聽起來好像應該是鳥的名字﹝笑﹞，也像是某種軟糖或會發出怪聲的橡皮玩具的名字。鄰居說是從朋友那裡將牠接手過來養，因為牠每天一直叫個不停，家裡的小孩會怕，所以就送給了他。幾歲了也不曉得，就這樣養了下來。我開始觀察啾比的習性來推測牠的年齡跟個性。觀察下來，發現吉娃娃是很怕寂寞的，牠們沒有主人在身邊就會開始狂吠。每天早上大約七點多，那戶鄰居的媽媽要騎車送兩個小孩上學時，就會聽到啾比狂亂的叫聲，彷彿叫著：「不要丟下我啦！」一方面死命地反覆搔抓著鐵門的欄杆，跟牠主人上演一場生離死別的戲碼。每個要去上班的人經過牠家都會看到牠從院子一頭狂奔到另一頭並且又叫又跳著，彷彿因為被丟下而著急地叫喊著，其實牠主人送完小孩一下子就會回家，可是牠始終不能習慣暫時落單的感覺，每天還是會在固定時間在門口用狂叫聲送牠的主人出門。有時夜晚經過牠家，看見裡頭漆黑一片，一家人似乎不在，唯獨牠一隻狗站在門口。原本四周一片黑壓壓地不知道牠在那兒，直到牠發出一聲微弱的叫喚才知道牠已站在那裡許久。如黑豆般大小的眼睛既無辜、又透露一絲哀傷，讓人看了很不忍心。吉娃娃應該是很需要關心跟呵護的，可是啾比卻像隻〝深宮怨犬〞，常常獨守空閨，有時還會嚇到不知情經過的路人﹝苦笑﹞。

啾比也是很愛出門玩的小狗，看牠老是站在門口就知道牠很想出門散步，只是牠的主人不太常讓牠出門，兩個小主人也不常帶牠出來透氣。因為不常〝放風〞讓牠出門奔跑，於是只要每次一放牠出門，啾比就會變成一隻瘋掉的小狗。很少看到一隻吉娃娃跑得跟獵犬一樣快，有次從我面前衝過，我還一時會意不過什麼物體從我眼前閃過，可見牠跑得有多快；像一陣風似地馬上就衝到路的另一端，任憑牠主人怎麼叫都叫不回來，就像個重獲自由的囚犯，一呼吸到新鮮空氣就忘記回家。牠的主人怕牠走丟就不常放牠出來，可是讓牠悶得越久，牠就越有可能一被放出來就跑得不見蹤影。大部分的時間啾比都只能站在門口看來來往往的行人或動物，帶著極羨慕的眼神看著別人自由行走過，沒事地亂叫發洩被囚禁的苦悶。這種苦悶在遇見別家的寵物出來透氣時達到最高點。鄰近有戶人家養了兩隻黃金獵犬，白天都很乖地待在家裡，不像啾比老是吵鬧。牠們的主人總是到夜晚街道無人時才會帶他們出來跑步透透氣。黃金獵犬真的很漂亮，一身閃閃發亮的金黃色毛髮，總是伸出舌頭、搖著尾巴，目不轉睛著盯著自己的主人，一副憨傻可愛的表情，讓我總是像看見偶像明星般，忍不住佇足多看兩眼。夜晚兩隻獵犬高興地在巷子來回奔跑，整條寂靜的巷子迴盪著黃金獵犬充滿活力的叫聲及腳步聲。正當兩隻黃金獵犬在運動時，就會聽到非常不滿的抗議聲傳來─啾比在那表達牠羨慕跟嫉妒的心情。兩隻黃金獵犬不明所以，總是呆呆地停在啾比家門口望著牠們的狗友，這舉動更加引起啾比的暴躁反應，因為牠不能像牠們一樣出來玩。晚上常會聽到兩隻黃金獵犬奔跑的聲音，外加一隻焦躁不安的吉娃娃的叫聲助陣，整條巷子顯得好不熱鬧。這兩隻黃金獵犬不是啾比唯一羨慕的對象，牠還有個討厭的死對頭。啾比家旁邊那幢樓上也養了一隻迷你型的吉娃娃，大小像隻小貓，毛色是白底還有幾塊棕色毛夾雜，像一隻超迷你乳牛，啾比跟牠比起來當場變成吉娃娃國裡的巨型犬種。這隻吉娃娃比啾比幸福，常在早上自由出來行走逛大街，再自己走回家。這隻吉娃娃比啾比更神經質，只要一有陌生人接近牠，牠會先示威地叫個兩三聲，接著就會不停後退，最後趕緊逃回家，是十分沒膽的小狗。但是牠遇到啾比就變得氣勢十足，總是喜歡走到牠家門前對著啾比喊叫，一副「怎麼樣？來抓我呀！你出不來吧？」的示威模樣，叫人看了忍不住發噱。啾比當然受不了，一開始會跟牠對罵，只要一察覺這個愛炫燿的討厭鬼在方圓十公尺內，牠就會死命盯著牠的敵人，其他什麼人經過牠都無所謂了，眼前這隻欠揍的小狗才是牠最主要的目標。但是久而久之牠也煩了，那隻乳牛吉娃娃三不五時都會在牠面前示威，有時啾比會面無表情地看著那隻吉娃娃對著牠狂叫，被牠激怒了才會罵回去。每次看見這隻很跩的吉娃娃在附近徘徊，就知道等下又會發生兩隻同類的戰爭。輸給兩隻大狗也就算了，連同類比牠小隻的都比牠跩，啾比還真不是普通的悶呀！

到了冬天，啾比還是常常站在門口。吉娃娃應該是很怕冷的狗，可是牠卻總是坐在院子看著街道的情形。牠的主人會幫牠披上一些衣物，可是沒有一件是像樣的衣服，牠所展示的服裝秀總是有很濃厚的搞笑風味。一次我經過牠家，看見牠身上披著一件像是稻草編織的布。猛一看就像是送葬時穿的麻布衣料，讓我真的傻眼，怎麼也想不透這種布料如何保暖。隔了幾天天氣更冷，這次牠的主人終於幫牠換了衣服，結果換了一件更誇張的款式：紅色的布料，前腳的部分還搭配白色的蕾絲！我本來還不知道啾比的性別，直到有次看見牠抬起後腳要方便時才得知牠是個小男生。一個小男生穿著這樣的服裝，活像聖誕老人的變裝秀，我真的忍不住帶著同情的心情過去摸摸牠。當我冰冷的手觸碰到牠的腳時，啾比抖了一下，可是牠沒有躲開，反而舔了舔我的手心。我感覺到牠的身子不停微微地顫抖，有種說不上來的心疼。之後天氣轉涼，啾比又換上了第三件衣服：一塊白的布上頭有黃藍綠小圓點點綴，似乎是隨便從不要的舊衣服剪一塊下來披上去的。我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牠，牠倒是怡然自得地坐在門口，真是一隻堅強的小狗﹝笑﹞。好不容易烏雲籠罩的天空露出一現曙光，就看見啾比特地坐在院子裡僅有的一道陽光中取暖，看起來十分舒坦的模樣。我想穿什麼衣服都不打緊，反正能夠安然地度過冬天就好了。啾比或許是這麼想的吧？

吉娃娃既是神經質的狗，加上長期被囚禁在院子裡，情緒就顯得更加不穩，這狀況在啾比身上清楚可見。牠心情穩定時會讓你摸牠，甚至會跳躍起來伸手用爪子搔著你的手掌、或跟你握手；但是不高興時就不搭理人，甚至會對著人撒尿，而且會莫名地狂叫，也不知道是在生氣什麼。他們家院子裡最近種了一顆桔樹，長了許多小金桔，看來過不久應該會被這個情緒化的男生扒個精光。他的歇斯底里跟情緒不穩讓我常在背後偷罵牠是〝小笨狗〞﹝笑﹞，可是這隻小笨狗還是有很好笑的時候。有一次有個人在街道上打了一個好大的噴嚏，聲音傳遍了四週，此時隨即聽到有一隻狗衝出院子大叫﹝笑﹞。吉娃娃的神經質、大驚小怪的程度由此可見一般，牠儼如我們這區住戶的糾察隊，隨時要我們注意周圍的聲響。

啾比一定是很年輕的男生，因為年輕才會對一切人事充滿好奇。最近這隻情緒化的小笨男明顯地對人失去了興趣，開始轉向對摩托車有興趣。早上或傍晚只要有摩托車經過一定會聽到啾比的狂吠聲。狗狗看見移動的車輛總是非常興奮，或許是因為奔馳的車輛象徵著快速自由地行進，可以到任何地方去遊玩，因此狗狗聽到引擎加速的聲音，心情也會跟著沸騰起來吧！對於長期被關在家裡的啾比而言，能夠像摩托車一樣疾走或許就是牠最大的心願吧！但是肺活量如此好的小狗的叫聲，長久聽下來也是噪音呢！﹝苦笑﹞只能期望啾比快快長大，變成一隻懂事的小狗，不過到那時沒有了歇斯底里的反應，或許生活也就少了觀察牠的樂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