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美人—肆
《時之刻》
「霍!」地一聲,一道強勁的劍風吹得他頭髮都亂,眼見揮劍者前方不遠的樹因劍壓而刻出了深深的痕跡。「哇,三哥好厲害喔!」幼小的他撥開吹亂的髮絲,崇拜地望著三哥,但是剛才專心看著三哥揮劍動作的他卻沒有看見剛剛揮劍時,三哥臉上邪佞的笑容……
「阿夜也有興趣學麼?」
「嗯。」
「那阿夜要在之後跟三哥走喔,還有,不能站其他人那,要一直服從我。」
「……什麼?」伊宇夜不解的偏著頭。
「呵呵……」他的三哥輕笑了起來,聲音尖銳的令他毛骨悚然,嚇得轉身跑走。
如果他早就能發現,
如果他能有能力的話……
悲鳴,幾近響徹一族的哀嚎,他的腦子承受不了,瘋狂的抗拒。
在伊氏一族的隱居地,一年會有一天無法使用己身近八成的力量,同時連一族繼承的魔瞳也無法發動。這是為了隔絕俗世的干擾,而與地靈定的契約,除非有背叛者引外人進來,否則不會出什麼事。
「別擔心,這是命令,你躲好就對了。」平時愛開玩笑的二哥不笑了,要他抱著劍躲起來。
「三哥為何背叛我們?」
「因為……」二哥的話猛然止住,定定地瞪著眼前的來者。
「你身上的血,是誰的?」
「唉喲,竟然還有人哪!我帶來的人跟你們的人可是一個也沒活著,我也才剛剛殺了礙事的大哥呢!」
「殺了……大……?」伊宇夜茫然的重複著,淚水不斷滑落,身體彷彿被縛住般不能動彈。
「渾蛋!」二哥提起劍,怒吼著。伊宇夜明白了,除了他們三個,已經沒有人活著了。
「為了名利、為了權力,你還要沾上多少殺人的鮮血?伊宇宿!」
「若不是伊氏一族不願加入我們,又知道太多我們的秘密,其實也不至於丟掉小命。」三哥的語氣像是在談論天氣一樣輕鬆。
「你們?」二哥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隨後恢復鎮定,轉過頭說:「宇夜,先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喔?阿夜也在,正好省去我找人的麻煩。要不要一起來呢?加入三哥這邊。」
望著三哥伸出的手,伊宇夜踉踉蹌蹌地往後退,眼前頓時迷濛,只覺得三哥的眼神恐怖貪婪。
「你也一樣麼?」三哥從沾滿血的劍鞘中拔出同樣沾滿鮮血的劍。
「先走,宇夜!」二哥催促道。
「嗚……」彷彿本能的反射動作,伊宇夜咬緊牙關,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跑。
如果他早就能發現,
如果他能夠幫得上忙,
如果他能夠有能力的話……
二哥死了,三哥卻沒有死而被帶走,伊氏一族就這樣滅亡。
可恨、可恨至極,這個仇,絕對不會被遺忘,直到流盡仇人最後一滴鮮血!
只是,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三哥!
曾經堅信的事物、不願接受的真相、一度絕望的軟弱,全部崩塌毀壞……
在那天眼淚流盡之後,絕對、不會再掉淚。
「咦?」聽見聲音他睜開眼,卻精疲力盡的無法移動。他究竟走了多久?多少天只有喝水了?
「你很不舒服麼?」一個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女孩正看著他,眸子裡全是淚水。
他抬起頭,一旁的男人正在他身上施展著奇異的光芒。
「……!」他心頭一震,不禁想挪動身體,但這光芒卻柔和地消除了疼痛,於是,他放棄了掙扎。然後,他看見了女孩和男人脖子上的徽飾項鍊,不禁睜大了雙眼。
「先別動。」男人簡短的說。
但他仍不禁沙啞地開口:「你們是……昱頊?」
是巧合麼?竟讓他遇見昱頊。他從衣襟掏出原本繫在劍上的珠子,上面有著伊氏一族的族紋。他曾聽爹說過,昱頊與伊氏是至交,如果有難,可以互相尋求協助。
接著他看見眼前的男人吃驚地停止施術。
然後,他住了下來,學習醫學和四書六經並磨練自己的劍術。
半年前,為了增長見識,他暫時離開了柳家,但柳家卻出了橫禍。
得與失,得而復失,一切都太過短少。
他發過誓,絕不再躊躇,連同保護那女孩也是。
※
「妳們快跟我來!」桃姨興奮的拉著華嵐和綺音往主屋跑去。
那裡放了一個頗大的布包,據說是老太監趁著夜晚拿來的。
湘妃一見到她們便笑著招呼道:「快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打開布包裡的兩個箱子,綺音和華嵐愣了一下,這才小心地抱出裡面的琴和琵琶。
「綺音會彈琴麼?」
「嗯。」綺音點點頭,在琴所在的矮桌邊坐了下來。
她已經很久沒彈了,手指不免也有些僵硬,她深吸了一口氣。奏出第一個音如同美玉相擊,接著一個又連著一個如流水優美之音,時如細泉汨汨而出,時又如珍珠晶圓、珠玉落地,琴聲悠揚不絕。正當華嵐欣賞的時候,卻注意到有動物聚集過來。
怎麼會……宮中飼養的動物不會輕易放出來啊。華嵐疑惑地望著門檻,略生不解。
隨著琴聲,綺音不禁想起些許往事片段……
「因為小姐會彈琴,所以就叫琴小姐囉!」一個說。
「好耶好耶!」另一個附和道。
「嗯,好啊。」她欣然同意了。
好似昨日般清晰,美好日子的終結……
「琴小姐!」「快逃!琴小姐!」喊聲極為急迫,接連著一聲又一聲。
「碧央……」她的冷汗從額上滴落,琴聲戛然停止。
「怎麼了?」湘妃擔心地問。
「沒事,請娘娘放心,奴婢只是有點悶罷了。」
「那便去歇著吧。」湘妃嘆了口氣,也沒再多追問。
「謝謝娘娘。」
「剛剛是……怎麼回事?」雖知不妥,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綺音盯著華嵐半晌,才說:「沒什麼要緊的,只是有點悶而已」
她看似漫不經心地抱著不知從哪個宮裡跑來的兔子,低下了頭。
「這世上奇人軼事見怪不怪,凡人總喜為此大驚小怪,該嘆何,其焉知吾等悲哀?」
「綺音?」華嵐突然意識到綺音竟是在與兔子交談。
「這是先父經常說的話。」綺音將兔子放到地上,輕聲道:「如果你想留下來的話,就留下吧。」兔子像是聽得懂似地靜止不動。
※ ※
「陛下、陛下!」成宣帝-梁冰望著向他奔來,甚至捲起漫天沙塵的李晴陽。
「呼、呼,那、太后老女人……好、好像……要封鎖冷宮!」李晴陽整個人上氣不接下氣。
「你就不能先緩口氣……」
一旁的沈鳳院無奈的說:「我們正跟陛下討論著呢。」
「管不了這麼多啦!」李晴陽激動的說:「老女人打壓冷宮,現在又要封鎖,簡直不給她們活了嘛!」
黑曜堂一聽,也跟著憤怒的附和:「真是欺人太甚!冷宮的折磨已經夠多,太后竟然到這種地步都不肯放過她們,簡直喪盡天良!」
「就是就是!」李晴陽繼續火上加油。
「一定要好好教訓可惡的太后!」黑曜堂低吼道。
瞄了一眼怒氣難消的兩個侍衛,雲月把目光轉回樹上。
「你幫我抓那隻鳥好麼?」
樹上的緹衣人跳了下來。
「要做什麼?」伊宇夜抓著雲月要的那隻鳥。
「觀察。」
「……」沈鳳院無語了,誰來告訴他為什麼他的朋友全是一群怪人。
「鳳院,你就別理他們了。」雷麓有點驕傲的挺起胸膛說:「還是依我,先去告知冷宮這件事……」嗯,還算像話,沈鳳院點點頭。
「然後把她們藏得妥妥當當的,再把太后軟禁起來,這可是我們奪權兼解決太后的好機會。嘿,鳳院!……喂,你有沒有在聽啊?」
「……」此時顯然已經絕望的沈鳳院只是冷冷的問:「那,你告訴我,這方法怎麼實行?」
「虧你是個丞相,連這也不知道。當然是在太后不知情的情況把她們偷渡走,然後再……呃……」雷麓困窘的搔搔頭。
沈鳳院無奈地望向梁冰,後者似乎陷入了沉思。
偷渡?依他看來,也不比晴陽說的好到哪去。後宮可是太后管轄的地方,到處都有眼線在通風報信,就連要進冷宮都是很冒險的舉動,更別提偷渡,何況又要藏於何處?陛下終究還未有實權,他能夠當到丞相也是藉著幾個老臣的提拔……幾個一直默默做事的老臣們也因此招惹了太后,已是自身難保又怎能幫助陛下奪權?另外,玉璽也在太后手中。思至此,沈鳳院不禁煩惱起來,但比起這件事……
梁冰眉頭深鎖,不發一語的臉龐給人一股肅殺之感,但是五個近臣其實都心知肚明,那不過是個假象。
見狀,黑曜堂和李晴陽停下激昂的言論。
「這並非您的錯,陛下。」雲月看似不經意的一語道破。
黑曜堂一聽恍然大悟,急急地接著說:「是啊,要怪也只能怪那太后。」
「朕……」
此時,眉頭愈皺愈緊的李晴陽突然對著梁冰吼道:「你不要什麼事都往自己堆,就說跟你沒關係了,我們才不怕什麼太后老女人!」
突來的言論,令眾人一片靜默。
等他緩了口氣,又道:「現在的你跟一開始那個冰塊人真的不一樣了,雖然有時還是很欠扁,不過我們可是朋友,這種小事用不著計較啦!」說著還豎起了拇指。
「朋友、麼……」梁冰斷斷續續的喃喃若有似無地傳入沈鳳院和伊宇夜耳裡。
真有你的,晴陽!沈鳳院微微一笑:「陛下,我們一直都會服侍您,請安心,我沈鳳院發誓效忠的主子只有您,往後也如是。」
「朕……」他頓了頓,終究把話吞了下來。
「先去通知冷宮也好」他只是這麼說,但他知道他們明白他的心此刻是暖和的……
一接到命令,雲月跟雷麓立刻前往冷宮。
「伊公子此次可有任何打算?」
「走一步算一步吧。」伊宇夜嘆了口氣。「我再去冷宮幾趟吧。」
「務必謹慎」黑曜堂叮嚀道。
「若在那之後,閣下可為陛下所用,不也是個打算,閣下何妨考慮看看?」
「你是在請求邪瞳一族的力量麼?」伊宇夜的眼中變幻出奇異的色彩,露出的嚴峻卻騙不了沈鳳院。
見狀,李晴陽笑著說:「我們才不用那個什麼眼睛咧,你這個朋友我可是交定了!」
不是為了魔瞳麼?他的表情鬆懈下來,心中的堅石似乎開始崩解。
「也罷。」他微微勾起嘴角,算是同意了。
此時,沈鳳院緩緩開口:「伊公子,你跟陛下其實相當神似。」
一樣有著悲傷的遭遇,一樣渴望著人性的溫暖,卻又怕被傷害。
「時之鏤刻,刻畫在心,因往日傷痕而鏤之。」伊宇夜若有所思的仰望著天際。
聽見他的話,梁冰不禁應道:「時之銘刻,永記於心,因今夕至交而銘之。」
風中傳來不絕於耳的笑聲。
※※
「妳在……?」華嵐訝異地望著綺音,為眼前光景感到不可思議。
彷彿是預料中的事,綺音苦笑著對著華嵐說:「很奇怪的力量吧?簡直不該存於
世。」
不料,華嵐卻訝異的回道:「這種能力極為少見,也應是妳的珍寶!」
「妳……」綺音不禁望著華嵐的眸子,想找出一絲偽善,卻忽然想起這種事只有伊宇夜才做得到,但是她仍能感覺到華嵐話語的真誠。如果是她,是不是就能明白呢?綺音決定將一切都告訴華嵐,她有預感,華嵐是不會透露出去的。
應該是經過很久,綺音稍稍舒了口氣,長年積壓在心中沉重的令她無法負荷,那個只要說出口,便會招來殺身之禍的秘密,不知何時變得不再沉重。
時間啊,公子確實所言不假……柳綺音想起當時那緹衣人眺望天際,喃喃的言語。
「時之鏤刻,刻畫在心,因往昔傷痕而鏤之……」
時之鏤刻,刻畫在心,因往日傷痕而鏤之。
時之銘刻,永記於心,因今夕至交而銘之。
時之鏤刻,雕琢在心,因漫長歲月而成之。
時之銘刻,點滴於心,因剎那光景而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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