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海角落山風‧枋山【鐵道】--兼記開台九周年
遺忘像枋山海邊的浪潮般,一波一波襲來,沒有停歇,海浪在礁岩間拍打成白色浪花,空氣中微鹹帶著點膩,開窗的藍皮普通客車從海邊的山崖上通過,汲走山海美景。浪花依舊拍打,空氣仍然微鹹,藍皮的普通客車最終要在這裡告別鐵道舞台,引退就像浪潮般一直襲來,最後拍打成浪花而不見,思念將會是空氣中微微的鹹。
從民國百年的九月底之後,島嶼最後的藍皮客車從每天的兩列往返減為一趟來回,最有人味與復古情懷的藍皮客車終將在南迴線告別它的光輝歲月,因為這裡乘客少,又是早晚班的列車排點,不太會成為民代關注的焦點,因此僅存的藍皮客車還能伸展身骨在這暖暖身。然而上一等的車廂一直淘汰下來,次等的藍皮客車就會一直被取代,就像加護病房裡掛著點滴般,一點一滴的消逝,全滅的時間就快到來。
何其有幸在藍皮客車最後終老的歲月裡陪它快一年,狹長的枋山地形就像是我每天上下班的一場長程馬拉松賽跑,尤其它是台灣島內最後的普快車,藍色的身影最怕突然消失在軌道上,因此早上的353次與下午的354次普通車成了陪我賽跑的對象,我跟時間賽跑也跟火車賽跑。從電信公司枋山海纜衛星中心路口北方不遠處的產業道路往上走,這裡是天涯海角火車轉彎的最佳拍攝地點,整個山坡種滿愛文芒果樹,一旁還有已成廢墟的昔日空軍雷達站。我常常將車子停在省道邊,一個人徒步上山,迎接我的是芒果樹下的黑冠麻鷺與樹梢的烏頭翁,道路兩旁會見到零星散落盛裝死魚的水桶,空氣中瀰漫著海邊特有的味道,原來這是農夫為了芒果增加授粉的機會,請出麗蠅來幫忙,但更多農人利用傳統方式,以落山風讓樹枝自然碰撞授粉,於是豐收季節時,這裡繁星點點,白色的芒果套袋宣示著落山風造就的甜蜜果實,枋山是太陽果的故鄉。
枋山站位在海拔63公尺高的山坡上,站在島式的月台可以眺望漂浮在海上的小琉球,月台前方是座長長的山谷架高橋梁,火車要從這裡開始大轉彎後告別西部,後方則是穿越中央山脈的連串隧道群直達東海岸,車站周圍被滿山遍野的芒果樹包圍著。而車站早已降等成了招呼站,每天只剩南迴線早晚對開的兩列共四個班次的普通車停靠,原先的一、三股早已拆掉跟主線連結的部分,因此枋山站沒了待避與交會的功能,但這裡掐著進入中央山脈的咽喉,站場一側還留有道班看管,隨時注意路線的保安。車站大廳鐵門深鎖,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積滿厚厚灰塵的長排塑膠座椅,等待著旅人歸來,等待寂寞。這裡真的沒有旅客上下車了嗎?我常到枋山徘徊,只幾次遇見旅人在這上下車,有次碰到了一位跟我問路,牽著腳踏車的外國旅客在這裡下車,他從台東過來,準備從這裡挑戰墾丁。
這裡真是許多單車騎士匯聚的地方,有許多林道溪谷秘境可以尋幽探訪,從車站前廣場出發,沿著枋山溪旁的西瓜田與山坡的芒果園往深山騎去,沿路跋山涉水,向著內獅瀑布與內獅溫泉挺進,還可深入藏在深山因落山風而存在的枋野號誌站。車站雖然使用枋山的名字,然而位置卻在獅子鄉境內,這裡是內獅村,是古早年代大龜文王國的領地範圍,排灣語以芒草為名的「就估夫估夫」,亦即史書上的瑯嶠上十八社,清朝光緒初年這裡發生過獅頭社抗清事件,日據大正年間也因收繳槍枝引發的壯烈抗日事件。記得第一次下到南勢湖溪河床取景,相機卻在最緊要關頭當機,從未發生過的情況讓我措手不及,也許是我突兀地闖入了古戰場,排灣勇士正與清朝淮軍迎面戰鬥,廝殺遍野,而我是個時空的入侵者。
如今南迴線鐵道穿越昔日瑯嶠上十八社領地,而族人早已在日本人的「理蕃政策」威逼脅迫下,四散遷徙於中央山脈南端與太平洋沿岸的東海岸,古老大龜文王國許多可歌可泣的悲壯歷史鑲嵌在落山風的山林裡。我從某些報導裡得知,台東境內安朔、南田部落的部分族人,仍舊惦念著隱藏在深山的祖先石版屋故居,選擇搭乘南迴線普通車的方式,在離祖靈最近的枋山站下車,再以以披荊斬棘徒步方式探訪,循古道,走獵徑,要重返大龜文榮耀裡。
落山風,它一直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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