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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後來又去了蘿拉的住處幾次，替她找尋一些私人像是電話費信用卡帳單的資料，和郵寄一些不甚重要的東西，比如說書籍﹝其實是美容時尚與購物雜誌﹞、小帳本﹝蘿拉有記流水帳的習慣﹞、冬天的大衣、買了來不及帶回老家送長輩的一些禮品…還有那個全新未組裝的籠子。

有時候K也會獨自到蘿拉的屋子坐一坐。
不知是不是錯覺，每回來到那裡都覺得房間裡的景物有一些更移，比方說冰箱上面的那個花瓶看起來就有一點陌生、窗簾的色澤和記憶裡的似乎有點差距、電視機的角度好像被移動過，枕頭不知什麼時候從床頭跑到床尾…等等。
屋子裡的氣味，好像也有一點點不同，有時候是浴廁清潔劑的檸檬香，有時候是衣櫥香氛包的薰衣草香，有時候彷彿又聞到烏沉線香燃燒過的味道，有時候是蘿拉常用的乳液香水味，總是淡淡的，若有似無的揮發在空氣中，無從捕捉，如果想細細的嗅個分明，那些突出的氣味好像就消失難以分辨，只剩下一屋子滯留的消沉。

K一直不能篤定蘿拉有沒有再回來過，蘿拉一直忙著她的家務事，十之八九無暇回電，有也淨是談著這些事，K恍惚覺得蘿拉好像陷入一樁沒完沒了的陰謀，越撂越深，還有點樂此不疲。
當然吧！憑空獲得繼承一筆可觀遺產的機會，誰都會彷彿看到了自己發光發亮的未來，好像從此即將平步青雲，當然要在這種關鍵時刻積極現出自己年輕有為，好贏得幸運之神的歡心。

K一個人待在蘿拉房裡的時候經常這樣胡亂想像著許多事情，他想像各種可能的情結，藉此在虛實交錯的真世界中，找尋有跡可循的線索，並歸納出一些至少能說服自己的道理。

他又想起那天跟學長攤牌的情形。
K用了幾個失眠的夜晚審慎的思考著該如何對學長老闆說明這些事，包括那位委屈憤怒前途茫茫的年輕人，以及同樣前途茫茫的他自己。
該怎麼說呢？要試圖喚起與學長之間從前惺惺相惜的情誼，期待他能理解體諒嗎？還是理性的分析公司目前內部作業的情勢和缺陷，藉此提出改善的方針讓學長參考，同時也趁著這個機會卸下不屬於自己職務範圍的責任？該適度的表達自己不堪負荷的情緒警示他嗎？還是不慍不火，不卑不亢的提出自己的訴求？可是，不略為拋出一點壓力能說服學長嗎？更重要的是，軟弱如他，如何在很明顯的，以情義之名，行剝削之實的攻勢中捍衛一點…至少一點點的權益呢？

K想得頭都痛了。這不是理念的問題，而是一種手段能活自如到什麼程度的問題。操作的問題。K覺得自己在過去的二、三十年來都缺乏這方面的練習，而現在才驚覺已經拉不下臉，太遲了。

看來成為一個成人的過程真是存在著許多時效性的關鍵啊！如果一不小心錯過了那些關鍵時刻，似乎就會連帶性的拖延之後一連串的成熟進度，在往後的時日裡免不了必須加倍的辛苦才能追趕得上那段誤點的時光，加倍的委曲才能彌補那些早該學會卻還沒有學會的技能啊！

K曾經留心觀察週遭的人，也粗略的分類評價一番。

比如說學長，應該算是典型抓住時機成功轉型的人物之一；又比如說蘿拉，大概就是“正在努力贏得幸運之神眷顧”的人…

此時K窘迫的坐在學長的辦公室裡，覺得自己面對學長從沒有過如此的緊張過，那一刻他幾乎忘記了與學長那段單純的往事，反而像涉入一場殘酷現實的角力。K頓時有點不認識學長，也有點不認識自己，不過這時候的他並沒有深入思考這個問題的空間。

學長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他興致勃勃般展示新購的多功能咖啡機，殷勤的煮了一杯咖啡給K，卻又在K正欲端起品嘗的時候，又到了一杯自己珍藏的好酒放在K面前，K反而不知道此時自己應該探手向哪一杯了。


「So…所以你的意思是說Brian辭職是因為小吳跟他有心結而故意對他施加壓力嗎？我想不至於吧！公司拓展業務需要人才，小吳是公司的元老了，凡事都會站在公司的利益來考量，不會因為看年輕人不順眼就逼走他吧！」學長今天的心情不錯，不過對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顯得有一點心不在焉。

『呃…學長…其實我想說的重點不是這個…您知道有個違約金…』K想說人跟人之間有和也有不和是常態，其實都無可厚非，他的重點只是希望學長索性也別探就是非對錯的問題，大方的別追究這個為違約金困擾的年輕人。

但是K不知道這個重點該怎麼開口才得體。K對這類的事很陌生，基本上為他人出頭也不是他的強項。

「什麼違約金？」
「是，我們人事的章程理有些離職的相關規定，其中有一項未期滿離職的部份…」
「唔…很好，那就比照辦理吧！」
「這…學長…其實我是想為這個年輕人請求通融的…」K最後還是囁嚅的開口，雖然仍有些氣軟。

「K啊…」學長停頓思考了一下，彷彿決定了什麼似的開始對K說教：
「學長覺得你這些年來沒有什麼改變…」

﹝什麼意思？﹞超乎預期的開頭，K完全摸不著頭緒的想，怔怔的等學長繼續說下去。

「和大學時代時代我所認識的你沒有什麼差別，猶豫不決、優柔寡斷、總是唯唯諾諾沒有魄力…K啊！學長這麼說並不是在責備你，而為你的個性擔憂。離開學校這麼久，我們都快步入中年了，現在你還是公司重要的主管…這樣的個性無論在社會上任何一個場域都是吃不開、不討好、不被尊敬的你知道嗎？」

﹝所以？﹞

「所以學長希望你好好的想一想，畢竟當初學長聘請你來一起為公司打拼，就是相信你具備當公司核心幹部的潛力，你可別讓學長看走眼啊！」

﹝什麼東西？﹞K怎麼覺得學長的談話迂迴的近乎雞同鴨講。

學長一席話並沒有回答K原先的請求，要說暗示或隱喻了K尚未開口的他自身的問題也有些牽強。K心裡其實有些厭惡那些什麼企圖心啊、魄力啊這一類商場人士公式化的場面說詞，K不禁寂寞的想，其實學長並不是真正關心他和了解他。

這件事於是不了了之，以至於後來K接到那位年輕人熱切來電的時候十分困窘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