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園裡拿剛買來的吐司餵野鴿子、坐在樹蔭下讓微風吹拂了二小時，她終於心滿意足地拎起剛從超市買的大包小包起身，走向公車站牌準備回家。她喜歡這樣的午后，這是她來到異國後唯一可以擺脫雜瑣家務、大呼小叫的時刻。

公車靠站，她上了車付了錢，搖搖晃晃想找個位子坐，突然在長椅上的一堆洋人面孔裡，發現一張亞洲人面孔，是他！他鄉遇故知，但她實在笑不出來，這是「紅玫瑰與白玫瑰」的振保與嬌蕊重逢海外版嗎？倒是他，熱情大方，往右挪了挪身招呼她：「這裡還有空位，來坐這兒吧！」原本坐他右方的墨西哥裔小學生被擠得索性離開，走到車後去找空位了。

他又往右挪了挪，空位更大了些，她實在不好意思走開，只好坐了下來，把滿手的購物袋放在腳前時，他興奮地開口了：「真沒想到竟然在這兒遇到妳！妳來多久了？」

她坐直了身子，意識到他的大方把她的扭捏映照得小家子氣，但又不想在滿車的英語裡讓中文顯得太突兀，於是放低了嗓子回答：「大半年了，你呢？」

他的聲音依然爽朗，「上個周末才到，給台灣公司派來長駐的，車子還沒下來，所以這陣子就先搭公車了，沒想到剛好遇到妳，好巧！」

他的熱情略略化解了她的困窘，「你都沒換公司，還在同一家？」

「對啊，好幾年了，終於輪到我放洋開開眼界啦。」

「升了？」

「對啊，」他笑得更開心了，「老婆去年底生了個兒子，還在趕辦簽證，下個月過來。」

老婆！她覺得腦門被人用石頭狠狠敲了一下，公車適時一晃，他錯過了她臉上一秒的哀傷，她隨即笑他：「瞧你樂的，你終於找到人幫你生孩子了，我是問你升官了沒！」

他大笑兩聲，坐在對面的白髮老先生從書中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隨即又鑽回書裡去。「升了一點，耗了這麼久如果都沒升，那也太遜了，」他瞄見了她購物袋裡露出的觸角，「晚上吃龍蝦？」

「嗯，先生喜歡吃。」

他又笑了，「恭喜哦，那妳嫁得不錯嘛！」

「我...... 沒有。」她不想撒謊，也不想讓他知道詳情，就給了這個模稜兩可的答案；也好。

「妳還養水芙蓉嗎？」

他還記得！「有啊，就放在水裡漂呀漂地，很好養，來了美國還養著。」

「以前妳老說，芙蓉最能代表妳的個性，飄蕩不定，又比浮萍來得搶眼有型，還真有幾分道理，以前的妳就坐不住，現在竟然漂過太平洋了。」

「對啊，來了美國半年就搬了三個地方。」她沒想到定不定這在幾年前就吵了好幾遍了的話題，如今說來卻雲淡風輕，「你在哪兒下車？」

他說了站名，反問她：「妳呢？」

她回問：「你才來三天，我說了你會知道嗎？等一下我會告訴你。」她有點慶幸，她在他之前下車，讓他有機會看看她住在高級洋房區裡。

公車續行不久後，她彎身抓起零零落落的購物袋，「就這站了，我們再保持聯絡吧！」準備走向後門下車。

「這麼快？那多保重了，有機會再好好聊！」兩人從未留下聯絡方式，諾言隨風飛。

下了公車後，她沿著彎彎曲曲的社區道路走回家，拎著雜物上了台階，推開厚重華麗的大門，裡頭傳來三個孩子玩到樂極的嘶叫，她進入廚房，有位少婦在那兒切切洗洗。

她放下雜貨，輕輕說了聲：「太太，我回來了。」

少婦關上水龍頭，略為斥責：「每次去買菜都耗那麼久，等下先生回來又不能準時開飯了，還要我幫妳！快上去換衣服，下來做飯。」

她踏上樓梯時，隱約聽到少婦叨唸著：「這麼懶散，難怪七個月換了三個雇主。」

她走進房間準備換家居服時，瞥見了床頭的水芙蓉，突然興起了一個念頭：如果換成扎根的植物來養，或許可以改變她漂浮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