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這個時候，天氣都有點冷颯，這天也不例夕。我再度來到這裡，就在八年前，同樣的橋頭，你我告別。

那天晚上，我給雞拌飼料時拌得特別久、特別賣力，企圖忘記河岸另一頭正在舉辦的慶典，就在我汗流浹背時，你出現在雞棚子裡。

我停下了動作，你怎麼來了？
你的雙手在西裝外套口袋裡不安地抖動著，回答，我一向不喜歡人多的，你知道的。
是啊，我知道，但那是你的婚禮，你不該落跑的，太不像話。
走吧，我們去談談。

我們走到渡船口，這是我們最愛談天的地方。入夜後的橋頭，竹筏隨著夜深而睡去，水霧淼淼，隱沒了月亮和星子，也為我們的行跡保密。

你咬著嘴唇，雙手從外套口袋裡抽出來，不斷互摳指甲，像極了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那年我們十四歲，你從城裡轉學來這個小村莊，細皮嫩肉的模樣立刻成為同學的焦點。那天放學，我騎著腳踏車出學校時，看見你站在校門口，也是咬著嘴唇，兩手也是這般互摳指甲，四處張望，我停下來問你話，你說第一天上學，不知怎麼回家。我問了地址，讓你坐上後座，載你回去。泥巴路顛顛簸簸，你的雙手原本奮力抓著那生了鏽，快要解體的車架，我怕你跌下車，右手勉力撐持車把，左手往後拉你的手扶住我的腰，喊著小心了。我們當時誰也沒料到，這一拉，就牽住了我們好幾年，而顛簸的泥巴路竟預言了我們坎坷的未來。

站在這渡船口，我們誰都沒開口。河水湍湍，我知道你終將渡河終將離去。不遠處傳來了的淒切的野台戲，山伯英台，隔著空氣斷斷續續唱著，更顯嗚咽。我握住了你不安的手，避免和你相視，只得看著漆黑的河水說，過了今晚，我們就別再見面了。

你嚶嚶泣泣哭了起來，我摟你入懷，你的淚水滲過衣服劃入我的胸口，如冰河割刃大地，我忍著心口疼痛，輕拍你的背，你的哭聲隨著情緒波動上揚響亮，吼叫著，不要不見面，我不要結婚！

你扯著我衣服時，看見了我的胸口起了紅疹，你怔了一下說道，你也很難過，對不對？對不對？為什麼不承認？

那一年我們剛退伍，你們全家搬到河的對岸，你每晚撐著竹筏來看我，引起你父親的懷疑。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都沒見著你，按捺不住划到對岸循線問到了你家，你父親怒視我許久，我站在門口不知所措，約一分鐘後，你父親嘆了一口氣，告訴我，你在醫院裡。

因為你父親不允許你渡河看我，你抗爭無效後選擇以自殺做為沈痛的抗議。看見你昏睡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我的心一陣翻湧絞痛，多麼希望能代你承受這些折磨。你悠悠醒來，伸出雙手給了我一個擁抱，虛弱的身子緊抓著我的臂膀不放，許久，我輕輕地讓你躺回床上，那是你第一次見了我胸口起了紅疹，在我極度悲傷時瞞不了人的生理特徵。

為什麼不能見面？激流的河水蓋不了你的哀求。我狠了心，再這樣下去，對你我都不好，所以，不要再見面了，你快點過河回家去吧。

都不要見面，這是你說的。你滿臉怨恨，頭也不回地撐船離去。三天後，洗衣婦在河邊發現你的屍體。

八年來，我拖著這具行骸過活，魂魄彷彿在八年前的那晚跟著你一起跳河，永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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