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28 17:34:19蔡蟳

珠寶的樂章---2

黃金

金光燦亮的黃金,可以作為個人的打扮,裝點門面,也有著財政上的「金本位制」效果,穩定家族成員的信心,遇有急難,能夠快速變現攜帶成行,是從前的人,除了購置田宅之外,最佳的經濟投資。歌曲的創作者,也將這些日常尊崇的黃金,填入歌詞當作引喻,好壞褒貶卻各有不同,是砥礪品行的借鏡,或者作為財勢的抵抗,有著多重面貌的反映發揮。

在早期的台灣民謠,有一首《搖子歌》這般的用黃金,形容對子女的愛︰

「嬰也嬰也睏 一瞑大一寸
疼是像黃金 成子消責任
養恁到嫁娶 母才會放心…。」

從這首歌詞裡聽到,母愛灌注在孩子身上的心血,不分聰愚無論男女,母親都像對待貴重的黃金,一樣的疼惜愛護。是早期民智尚未開化之際,帶有教化意涵的歌曲。

大凡經濟、衛生環境不好的年代,食指繁浩,將子女送給人做螟蛉子、童養媳;或者是醫藥欠缺,子女早夭也是常有的事情。不過除了生育、養育,如何教育下一代,在文字教育、學校教育不普及的年代,歌曲及諺語的功能,顯得非常的重要,《搖子歌》自然就在那個年代傳唱著。

採吟詠唱法的《昔時賢文》以三種的向例,唱出向使、向學、向善的意向︰

「兒不言父過 兒不嫌母醜…
近水知魚性 近山知鳥音…
運去金成鐵 時來鐵成金
讀書須用意 一字值千金嘛 值千金…。」

拿此種大家都知道的黃金,作淺顯易懂的舉例,中國的諺語裡也有不少的例子,像是「書中自有黃金屋」「一寸光陰一寸金」等都是令人覺醒的語句。只可惜現代的人看多了,聽多了這種的語句,形成視若無睹充耳不聞,自然無裨實際。若非哪一句「黃金」的話,改變了你的現況,或影響了你的一生,感觸不會深刻,千萬倍貴重的黃金格言,可能都把它視作垃圾標語。

曾經聽過這麼一位鐵工廠的老闆,嚴厲的規定所有的員工,不能將「鐵」簡寫成金•失的「鉄」字,說這樣子寫,工廠會沒有利潤,卻沒有在意物料的浪費、人員的管理,工廠自然開不下去了。能說這是時運不濟嗎?「時」算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運」則是難得的百分之一的機緣,將這種信念,實踐在工作求學上面,時運難到不能「點鐵成金」?

《南都夜曲》在近一、二十年,常聽到鳳飛飛或是蔡琴唱這首歌曲,其實這是在台灣光復之前,由郭玉蘭譜的曲,及擅長「小說體歌詞」的陳達儒寫的老歌。歌詞描述著,藝妲賣笑生活的失落空虛,像是浮萍無可寄託︰

「南都更深 歌聲滿街頭
冬天風搖 酒館鏽中燈…
巔來倒去 君送金腳鏈
玲玲瓏龍 叫醒初結緣
啊 啊
愛情 愛情 可比紙煙烟…。」

金腳鏈是明清時期流行的腳飾,舊時的纏足婦女,用來套裝腳踝,以固定裹小腳的弓鞋飾帶,兼有裝飾美麗,以及炫燿財富的效果。腳鏈與腳環不同,上面附有垂鏈及鈴鐺可以發音,輕挑有別於莊重的一般戴的婦女腳環,算是大膽女性的飾物,藝妲們也就常有戴用。

當時的藝妲,除了要姿容端正,還得會吟詩唱曲,與客人酬酢往來,不乏許多的風華韻事。特別是「大色藝妲」即紅牌交際花,遇到風流阿舍也(花花公子),出手大方不當一回事,收者心慌如果當一回事時,雙方打情罵俏熱鬧喧騰,但終歸曲終人散,淒冷滄涼更甚深秋,愈加令人慨嘆!銷金窟的地方,夜夜笙歌,逢場做戲,但是真情難買啊!

閩南語歌曲開拓者的陳達儒,光復前作有極多傳神的歌曲,像是作《農村曲》時就到鄉下,親身體會農村田野的生活,感受寫實的內涵,韻味傳神,因此受到廣大歌迷的肯定。他有一首與陳秋霖共同創作的《賣菜姑娘》也是秉持這種觀察細膩的態度,寫下如此活潑生動的歌詞︰

「賣菜姑娘真可愛 也無抹粉畫目眉…
一對目睭活靈靈 講話動作查甫性(男人性)
哥送金鏈掛胸前…。」

在市場賣菜的姑娘自然親切,叫賣招呼起來,胸前的金項鍊,隨著俐落的身手,前後擺動引人視線,更增幾分乾脆的豪爽個性。遇到如此的賣菜姑娘,斤兩想必不會吃虧,就是多要些蔥、姜之類的,她的眉頭也不多皺一下,顧客當然樂意與她攀談購買。

身上的金項鍊,是她塑造職業形象的裝飾,況且又是情郎贈送的,心情愉快,工作也就格外賣力了。

能與各種曲風的作曲家,合作譜寫悅耳動聽歌詞的陳達儒,台灣光復前,和蘇桐合作了一首《母啊喂》的歌詞,詞中則是將黃金,比喻為罪惡、虛榮的象徵︰

「父母貪著金手只(戒指) 貪著台幣彼多錢
將阮身軀賣出去…
別人不知阮心性 歡喜金鏈掛胸前
雖然榮華什路用(用途)
母啊喂 愛錢嘸想子名聲。」

早期台灣貧苦人家,生活無以為繼的,多有將女兒送與人作養女,或推入風塵的,是非不得已的生活手段。若真墮入煙花界,想必不是出於自願,因而縱使有著更好的物質享受,也像是行屍走肉如在枉死城。此曲透露了女兒對父母的呼喚,而且同為女性的母親,應當更加了解女兒,精神甚於物質的心性。金戒指、金項鍊那能和真愛、名聲相比呢?母啊喂!聽來叫人肝腸寸斷,算是對於當時的社會,作了明白的控訴。

日據晚期,盧溝橋事變爆發,日軍全面的展開對華侵略,在1937年發起「皇民化運動」威逼台灣人改日本姓氏,禁止方言嚴格實行「國語」教育,閩南語的歌曲的創作,被迫放棄呈休止的狀態。珍珠港事件後,美軍全面加入戰場,日軍顯露窘態,實施的配給制度,無非是急需大量的軍用物資。舉凡金屬的東西,規定都得上繳,貴重的黃金,更籌措軍資最好的東西,於是台灣百姓的金戒指、金項鍊,甚至金牙齒無不搜括一空。歌曲、黃金在此因素下,消失了好長的一段時間。

在日本研習音樂的許石,於台灣光復後返台,作了一首曲子,委請台南著名詩人的許丙丁填詞,自謙此種曲風不擅長的許丙丁,另薦陳達如來作詞,許石卻有一但書,即不能更動半個音符。歌曲創作,一般都是先有詞再有曲,而且不能做些許的更動,這對於陳來就是一項挑戰了。苦思許久直到有一天,陳偕同妻子到台南安平古堡遊玩,靈感湧現,遂寫成了《安平追想曲》此首名歌︰

「身穿花紅長洋裝 風吹金髮思情郎
想起情郎想自己 不知爹親二十年
思念想欲見 只有金十字 給阮母親作遺記(紀念)…
安平純情金小姐 啊 等你入港銅鑼聲。」

安平港是台灣開發最早的港口,也是早期一府二鹿三艋舺的最大對外門戶,外國船隻載著外國船員進出此地,港口於是成為異國戀曲的起點,甚至也可以說是,這些四海為家的人,對待戀(亂)愛的終點,因而發生了許多浪漫,卻不幸的愛情故事。

歌詞中黃金打造的十字架,是荷蘭船醫留給當時的戀人,即金小姐母親的物品,或許船醫根本不知道,他和台灣的女子,有著這麼一位的金髮女兒呢?賭物思親並念及當船員的情郎,我的命運會和母親一樣嗎?倚門盼人歸的虛構故事,間接還反映了,二次大戰時,大批被日軍強征赴海外的台灣軍伕,戰爭雖已結束了,至今卻遲未歸返。丈夫、兒、子或是情人,是生是死音訊全無,擔憂掛念的心情,也藉著這歌曲,來傳達對他的思念了。

出生於台南的文夏,1950、60年代率領文夏四姊妹合唱團走唱全台,和洪一峰並稱南、北歌王的文夏,歌聲甜美,是當時片酬最高,最懂得宣傳手法的藝人。他常用日語歌曲改填閩南語歌詞,如彼個姑娘、媽媽、行船人,以及接下來要介紹的賣花姑娘,都能寫出一系列的歌詞來。在賣花姑娘歌曲系列裡,用黃金作描述的有︰

《台南的賣花姑娘》「…黃金的暗瞑(夜晚)…。」
《省都的賣花姑娘》《夜都市的賣花女》「…黃金的燈火金熾熾…。」
《可愛的賣花姑娘》「…珠金鏈…。」
《基隆的賣花姑娘》「金色的耳鉤…。」

歌詞中的暗瞑(夜晚)、燈火是夜生活的人,日夜顛倒的生活寫景,賣花女就在夜月裡,叫賣於繁華熱鬧的街市、酒吧。

「買花呀,來買花呀,先生小姐您要買花嗎?」

遇到生意好的時候,夜晚、燈火對於賣花女來說,都是金光閃爍的誘人光芒,假如碰到下雨的夜晚,街況冷落,連類似金光的銅光都沒有時,生意可就泡湯了!

至於黃金的珠鏈與耳環,是賣花女身上的飾物,穿梭於大家聚集的廣場街巷,娛樂場所的她,看著衣著入時,打扮摩登的時髦男女,出於自購或者接受餽贈,挨金似金的也做此打扮,當然不覺奇怪!況且這種的磁場效應,還有著「同一夥」的親切感,是最能與顧客溝通的方式呢。

前面說過台南市是台灣開埠最早的城市,大戶門風的淵源悠久,反映在婚嫁禮俗上,只要聽到「台南的女兒」都令許多適婚的男子垂涎三尺呢?豐富的嫁妝裡,少不了黃金飾物,因此當地的銀樓以及加工業者,家數密度之高獨冠全台。出身台南的作詞者或是他的家人,想必也是銀樓的常客,還有合唱團幾位可愛的女弟子們,都帶給了他如此的靈感,環境使然,作詞者釋放出來的黃金能量,就比別人多了許多。

1970年代,黃金在幾次的石油危機,以及台灣在外交屢屢挫敗下,黃金攀升至歷史價位,正好應了「亂世藏黃金,盛世買珠寶」的消費行為。80年代,黃金熱潮逐漸消退,原因是台幣升值購買力增強,和避險工具的增加可供多重選擇,以及各國陸續大量的拋售黃金,帶有「黃金」的歌詞,也就變少了。

80年代,台灣實施了一清、二清的掃黑行動,以及解嚴,台灣的黑幫生態,產生了急遽的結構重組。一些與兄弟的歌曲應運而升,而附有卡拉OK的行業,如雨後春筍的陸續開張,為了爭奪麥克風哀嚎一番,時而發生糾紛,甚至憤而行兇的事件屢屢發生。至於浪蕩江湖的人,根本不會去唱那些文縐縐的歌曲,因而酒、淚、女人等風塵味十足的歌曲,才能符合他們的脾胃。時而卑微時而狂妄的邊緣人,甚至有病無病都喜歡呻吟的人,最愛唱的是這首《金包銀》由蔡振南承續《心事誰人知》的基調而來︰

「別人的生命 是框金又包銀
阮的生命不值錢
別人若開嘴 是金言玉語
我若是多講話 唸咪就出代誌(待會兒就出事情)…。」

框金又包銀,指的是一種身分地位,甚至是拳頭火力,以致官大學問大,用了拳頭不用怕,或者是財大膽也大,不喪家身不肯罷,亂象於是層出不窮!有學無財的人忌妒「有錢黑龜坐大廳,無錢秀才人人驚」或者什麼都空空如也的人,埋怨「有錢講話會大聲,嘸錢講話嘸人聽」急功近利的年代,追求「生活價格」成了時尚,對於「生活價值」嗤之以鼻!不要說混跡江湖,就連上班族們迭遭工作挫折,也都力竭嘶聲的唱著金包銀,好讓內心得到某種程度上的慰藉呢!

珊瑚

質色討喜稱為「紅色黃金」的珊瑚,是否為「本地香昧香」(家菜不香,外菜香)的緣故,縱然貴為珊瑚王國的台灣,以沒有引起國人的垂愛,像是對於四面環海的海洋,同樣顯得異常的冷漠。描寫珊瑚的歌曲,除了1980年代,陳明章填詞作曲的《噶瑪蘭公主》︰「伊的皮膚比珊瑚卡水」之外,僅有光復前的台灣民謠《桃花過渡》以及60年代的國語歌曲《珊瑚戀》。

桃花過渡唱的是農村女子,欲要過河會情郎,在渡船上,遭到擺渡的船夫的調侃,男呼女應唇槍舌劍六回合。此首歌曲以十二個月的時景節分,用「車鼓弄」的曲調譜成,聽來饒富趣味。

「正月人迎尪囉
單身娘子伊都守空房
嘴吃那檳榔也伊都面抹粉
手拿珊瑚也伊都等待君也
伊都 咳啊囉的咳
嘿呀囉的嘿…。」

台灣先民的女性,吃食檳榔極為普遍,這是沿自平埔族的習俗而來。咀嚼檳榔時,臉頰紅暈,和珊瑚的顏色相若;手上拿著珊瑚,一邊把玩一邊等待情郎,有著即將見面,坐立難安的喜悅與焦慮,好像檳榔的汁液催促心跳加速,如小鹿亂撞!作者拿紅色的口香糖,來呼應紅色的黃金,正是符合台灣口味的心得呈現。

至於台灣的珊瑚產業正盛的60年代,剛在日本歌壇展露歌藝的翁倩玉,曾經多次回台助展星路。當時他的國語不靈光,帶著一種獨特的僑腔,因此她在唱李德安用日本曲改詞的《珊瑚戀》情歌時,隱約有著少女懵懵懂懂的感覺,與歌詞中所表現的含意,極為契合。

「那一天偶然的
在海邊遇見了他…
從身上掏出了
潔白的一顆珊瑚
悄悄地走過來 默默的遞給了我…
說是情彷彿不少 說是愛還嫌太早…。」

男女初次相逢的觸電感覺,用白色的珊瑚,作純情邂逅得引端,就像少女少男們,不摻雜世俗的考量,單憑外表見眼生情,益發覺得少年情懷總是詩。讓我們聽到了天真率直的歌曲,甚至還令人想起,曾經有過的青澀戀曲呢。

這個時期,台灣的國民教育有了很大的變革,鑒於以色列能在「六日戰爭」中以寡擊眾,迅速的戰勝埃及軍隊,是國民素質優於埃軍的緣故,台灣當局因此取消初中聯考,改採國民中學義務教育,提升國民的教育水平;台灣的少年棒球隊,在沒有升學的壓力下,蓬勃的發展起來,之後擴大棒球的發展層面,才能進軍巴塞隆納,取得奧運的銀牌。這一路的過程,就有許多仰慕球員的熱情球迷,早期徹夜守住電視收看越洋轉播,到今天職棒比賽逐場南北遷移,球迷親到球場為自己鍾意的球隊加油打氣。二、三十年來,白色珊瑚換成了白色的棒球,是曾為曼麗少女的共同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