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朝簡記(一)

雖然商朝延續了六百多年 而且商族有文字
照理說 應該會留下大量的歷史記錄
可是在史記裡 對商朝歷史的敘述 卻是簡短的可憐
對開國的湯 以及末代的紂是有比較詳細的描述
其他的 除了有關於少數幾位帝王的簡短資訊外
就只剩下對帝王世系的記錄
似乎是 在商朝時 天下太平 因而無事可記
可是根據近百年來對甲骨文的研究
商朝時與後世朝代無異 也是有許多征戰之事
那為何史記中卻無記載?

這原因並不難理解 我且稱之為隔代現象
歷史上 每當改朝換代後 為了方便統治 防止前朝人民反抗
需要消除(或至少弱化)前朝人民的族群意識
而歷史是一個族群的集體記憶
因此大部分的朝代 會大力鼓吹自己對前朝人民的功德
而對前朝的歷史是能不提最好
若是非得提不可 就會強調前朝的惡 而淡化或不提前朝的善
因此在對人民的歷史教育中 就常有跳過前一朝的隔代現象

先不說遠古時代 近代史中也是充滿了隔代現象的例子
滿清入關後 對於有關”華夷之辨”的言論 十分敏感 也為此屢興文字獄
國民黨對於滿清 淡化當年滿清入關平亂的功勞 為了煽動族群
還編製了”揚州十日屠城紀”來抹黑滿清 (詳情後述)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 就要人民對前朝”憶苦思甜”
而國民黨在台灣 就不提日本人在台灣的建設
卻只強調清朝對台灣的建設
又會選擇性的強調台灣人的抗日活動 卻淡化台灣人的抗清活動
這隔代現象 其實就是連橫說的
(引文 連橫 台灣語典 自序)
余聞之先哲矣，滅人之國，必先去其史；隳人之枋、
敗人之綱紀，必先去其史；
絕人之材、湮塞人之教，必先去其史。
(引文結束)
當一個族群失去了歷史 就失去了記憶
失去了記憶 就忘了自己是誰 不知自己是誰
就容易受到統治者的操弄 淪落為’當奴隸的地位
逐漸的 甚至於會失去自己的魂(基本價值觀)

同樣的 周族是以少數遊牧族群控制了人數為多數的農耕族群
除了開國及末代帝王的事跡是非提不可外
對於其他商朝的歷史 那就是能免就免
商漢之間 隔著一個長期獨大的周王朝
而司馬遷在寫有關夏商周(春秋以前)的歷史時
有很大一部份的材料是根據周朝時儒家的敘述
但由於當時的政治環境周朝儒家對商代歷史 並不能講的太多
那麼太史公也就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雖然這段歷史的記載是簡短 但也還是可以從中觀察到
商族內部以及與異族間的互動關係

首先 有關商族內部的互動關係

商朝有一個跟後世朝代大不相同的地方
在這六百多年中 帝位的繼承過程裡 幾乎是聞不到血腥味
除了末代的紂被周族所滅外 就只有一個武乙的死因可疑
根據史記 武乙不敬天 被雷震死 武乙的兒子接任帝位

因血源關係而當上帝王者 不可能是代代賢明
事實上 歷史告訴我們 世襲制中 出現昏君是常態
而明君則是寥寥無幾
難道商族帝王家的基因有特殊之處嗎?
那也不是 商王室也是衰多於興
真正的不同之處 是其他家族對中央政府衰弱的反應
春秋以後 每當王室衰弱 就是群雄並起 逐鹿中原
而商朝時 當王室衰弱時 其他家族的反應
只是不尊王室 不聽令於王室 並沒有取而代之的例子
(引文 史記 殷本紀)
帝小甲崩，弟雍己立，是為帝雍己．殷道衰，諸侯或不至．帝雍己崩，弟太戊立，是為帝太戊．帝太戊立伊陟為相．亳有祥桑穀共生於朝，一暮大拱．帝太戊懼，問伊陟．伊陟曰：「臣聞妖不勝德，帝之政其有闕與？帝其修德．」太戊從之，而祥桑枯死去．伊陟贊言于巫咸．巫咸治王家有成，作咸艾，作太戊．帝太戊贊伊陟于廟，言弗臣，伊陟讓，作原命．殷復興，諸侯歸之，故稱中宗．
(引文結束)
又如當盤庚計畫遷都 可是碰到商民反對
(引文 史記 殷本紀)
盤庚乃告諭諸侯大臣曰：「昔高后成湯與爾之先祖俱定天下，
法則可修．舍而弗勉，何以成德！」
(引文結束)

由此可見 商朝時帝王的權力並不大 無法強制諸侯聽命
更重要的是 盤庚並不認為天下是屬湯家一家所有 而是大家的
這跟後世君權獨大 認為天下為皇帝一人所有的情況是大不相同
既然權力不大 天下又是大家的
那就沒甚麼好爭的 不比後世一般爭當皇帝爭的是
你死我活 小則命喪族滅 大則生民塗炭 國破家亡

商族的這種行為模式 也是根據”家”的概念而來
我且用最簡單的家庭組織來說明
有群兄弟 各有各的小家庭 但合起來 就是個大家庭
平常是各過各的日子 但碰到與大家庭有關的事
那照傳統 是由最年長的跟大家商量以後做個決定
碰到弟弟間有糾紛 最年長的就該出面協調當個公親
如果那老大無能 不公正 或無德 弟弟們有事也不找哥哥商議
這麼一來 當老大的 就沒有了影響力 失去了權力

由”家”這概念而來的 還有個非常重要的概念
雖然是個當頭的 那只是代表兄弟處理事務
對其他兄弟的家 既無所有權也無支配權
需要大家出錢出力時 也是基於自主的原則 而非強制
後來王權至上時 那種”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的概念
(現在的類如 “台灣人是中國人 所以不能獨立”的思想)
對商族而言 是個根本無法接受的蠻人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