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06 14:07:02銀色快手

尋找養蜂人 O MELISSOKOMOS

 

  你見過一個養蜂人嗎?
  特徵:高個子細長眼睛絡腮鬍子
  黑皮夾克操南津口音
  你能告訴我他的消息嗎?
  請與和平旅社313房間尋找人聯繫
  電話:538841

            ──蘇童〈你好,養蜂人〉


 那是一個微雪的夜晚,我坐著由東向西的列車進入這個城市,在西區荒寂的街道上,看見年邁但依然很帥的馬斯楚安尼,以及跟在他身後,即將步上紅毯另一端的女兒,從打掃乾淨的灰色石階,很有默契地走下來,作父親的內心難免有些複雜的情緒。然而四周的空氣如此清新寧靜,似乎不容許對未來有任何的遲疑。

 婚禮之後,他拎著行李,載著蜂箱,開著車走過一個又一個的村落,無視於流動的風景,他找尋的不是某個特定目標的遠方,而是他自己,雪已經這麼深了,他還沒有把握能找到什麼線索,直到傍晚驟然停起的街燈,把路樹和道路兩旁的房舍,染上一片輝煌,他逐漸明白是一部漫無止境、情節冗長的公路電影。

 任何的悔恨都於事無補,所有的祕密都無路可出,他在旅社裡兀自躊躇,身邊攜帶的地圖發揮不了效能,無法指引他前往通向光明的閘道,窗口正好面對著車站前的環形路口,那裡的人們好比有效率的蜂群似的,積極地朝著既定的方向,有秩序地前進,這幅景象比冬天還要令他覺得寒冷,索性回到床沿,一邊脫著襪子,並隨手燃起了一根火柴,在煙霧中描摩他的回憶……

 深受夢遊症困擾的女子,在夜裡如鬼魅般飄浮行走,即使有招魂的儀式,也未必能夠帶領她走出命運的迴圈。我聽見風中傳來她絕望的呼喊「如果可以,我願意為你成為鹽柱」這會是她唯一的台詞嗎?還是她日夜排練的內心戲?在那個名之為「邂逅」的環形路口,剛踏進來的人和準備動身離開的人,看上去並沒有什麼不同。

 他多麼渴望生命的灰燼重新獲得燃點,妻現在應該已經睡了,這些話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或者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栓好了螺絲釘,上緊發條,玩具兵在夢裡舉行閱兵典禮。即使不管多久,都無法建立起任何親密關係,那都無所謂了,那種若即若離的感覺,比實際碰觸彼此更來得真實,一思及此,他開始察覺身體是透明的,皮膚是冰涼的,逐漸感覺不到心跳和脈搏,連吊掛在閣樓上的蝙蝠,也不再用聲納探索樹洞裡的祕密。

 「列車已經停駛,逗留在月台上的旅客,請儘速離開,或改搭其它交通工具,謝謝。」

 這時候他意識到原來自己並不是躺在床上,從周圍破敗殘缺的風景,剝落的壁紙、漏水鹹濕的天花板、散落一地被踩扁的爆米花、褪色的絨布座椅、以及背後嘎吱作響的放映機,他判斷這裡必定是一座位於小鎮上的古老戲院,罹患夢遊症的女子光裸著身體,站在銀幕前表演無聲的脫衣秀,是那名女子默不作聲,還是他的耳膜有問題,總之,真的如字面上的意思,什麼聲音也聽不見,放映的影片拷貝失焦,在凹凸有致的肉體上形成刺青一般的圖案,也許是有什麼象徵也說不定,也許是那斯達克神祕的外星人地景藝術,但沒有人真正願意用放大鏡去檢視每一個線條和線條之間所構成的幾何意義。

 要一直坐在這裡等電影結束嗎?如果抽去了政治、歷史、疆界和內心獨白,誰知道主角心中那片大海是什麼樣的顏色;蜂蜜有如黃金釀成的瓊漿玉液;曠野裡的每個夢都像是電影;每一部電影,都是同一部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