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08 04:57:59右拳

大逃殺

我想你們一定覺得我瘋了,才會在凌晨三點的時候,敲下這篇影評的第一個字。但我知道自己在作什麼。晚睡雖然不健康,但暑假以來確實一直是這樣,我還自嘲已經可以前進歐洲時區了。

大逃殺,一部要求42名學生在孤島上彼此互相殘殺,只能留下一名生還者的現實遊戲。為了生存,你可以殺掉朋友,殺掉愛人,更不用說是對你的情敵或者想殺死你的人手軟。影片的拍攝手法非常零散,但也因這些片段式的畫面,我們得以在螢幕前,免於生存恐懼的拼湊人性百態。人性,到底能承受多大的考驗?實在是讓我無力招架的問題。如果細想,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我喪失活下去的勇氣,無法在面對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二是我看見了黑暗中稀微的光,更明白人性別於獸性之處。

幾個電影的片段非常有意思。故事的背景是失業率已經高達十五%的日本,男主角七原的父親因為失業,被生活相逼,上吊自殺。電影一開始就是七原看到父親上吊的驚恐反應,他跪在地上,看著父親在衛生紙卷上寫下的「秋也加油,秋也加油!」大逃殺這個生存遊戲的起源,本是因為成年人失業,懼怕下一代會搶走他們的生活飯碗,加上兩代之間的代溝、衝突、甚至不諒解而誕生出來的殘酷舞台。可是七原的父親在同樣的失業壓力下,結束的是自己的生命,而不是兒子的生命。

看到這裡,不禁要罵社會新聞上父母自殺卻帶著孩子一起死的人倫悲劇。我所要批評的是,當初這個生命來到世界上的時候,你無法詢問他的意見,你強迫了他來到一個他未必願意來到的世界,這是存在主義裡最深沉的悲哀;如今,你自己不能正視這個世界的挑戰,要選擇死亡,憑什麼要孩子陪你一起離開?這些為人父母者,想過孩子真正要什麼嗎?

印象很深的是,在七原父親上吊之前的那一晚,他帶七原去一家高級餐廳,想帶他的孩子吃點好東西,可是看到價目表,卻點不下手。一心要趕走窮酸客的服務生,來回的問七原父親要點什麼?在這樣的心情下,我完全能體會他的無助跟窘迫。現實生活中,人心與人心的相互磨難,何嘗不是銳利的兇刀?向錢看齊的社會,在激烈的競爭惡鬥下,何嘗不是大逃殺的巨大舞台?

電影快結束的時候,扮演冷血執行者兼導師的北野武,緩緩的走向女主角中川,拿著假槍假裝射擊,逼得七原為了保護中川而射殺他,北野武的口中不停的喊著「中川加油,中川加油!」。其實北野武也不是沒有真槍反擊!從雨中送傘,為中川趕走要她性命的光子等等,都看得出北野武維護中川的用心,我想他確是把中川當成自己那個不肖女兒的理想形象,才會處處心生愛憐。

中川加油,秋也加油。中生代對於新生代既愛又恨,一方面設計了這麼殘酷的遊戲,一方面又希望他們在人群中獲得最後的勝利,生存下去。愛恨交織,我想北野武自己也知道其中的矛盾糾葛。

就我們現在的生活而言,我們清楚的知道:大逃殺這個遊戲,畢竟是假。但這部影片有趣的地方在於,他巧妙的把這個遊戲跟現實社會連結在一起了。在宣布必須互相殘殺才能求得生存之後,42名學生之中,有人選擇跳海自殺(姑且不論對錯,這確實在生存為第一目標的遊戲裡被視為逃避者、失敗者。你聯想起七原他上吊自殺的父親了嗎?)有人選擇瘋狂殺戮(外面的人想要殺裡面的人,裡面的人想殺裡面的人,然後再出去為被他自己殺掉的人復仇,殺掉外面那些搞出這套遊戲的人。殺來殺去,誰是兇手?誰是正義?),有人選擇合作結盟,有人選擇愛情、友情這些虛無飄渺的價值(但男女主角逃出孤島之後,卻被整個社會列為殺人通緝犯。他們真的逃出去了嗎?日本不就是一個更大的島嗎?)。

顏色方面,導演也別出心裁。對於自殺的人,他給了憂鬱而深沈的藍色大海。對於三村及想要救出大家的人,他給了美麗絢爛的火光,象徵他們的熱情。對於男女主角,他給了綠色的草原,象徵寧靜與和平。

而就每個人分配到的武器來說,也各有特色。例如殘暴嗜殺的轉校生,拿到一支看似不起眼沒有殺傷力的紙扇,象徵著他外表的沒有威脅,卻有辦法奪走槍、手榴彈、防彈衣,成為這個島上最危險的人物。利用別人的信任跟輕敵,包括以身體色誘男性再行殺人的光子,得到是一把最符合她形象的妖鐮刀。亟欲尋找自己愛人的弘樹,得到的是一台能掌握所有人行蹤的衛星系統。一心只為保護中川的七原得到的是,一個愚蠢的鍋蓋,象徵了愛在殘酷的生存遊戲中,只是不堪一擊的空泛理想。中川拿到了望遠鏡,她會想在望遠鏡裡看到什麼?是未來?還是過去?或者是只是一個可以沒有殘殺競爭的世界?

之前去同學家看美國Survivor第十季,也是一個類似大逃殺的實境遊戲。但並沒有那麼殘忍,只是參賽者要在荒島上生活三十九天,然後一輪一輪的淘汰,最後剩下的那位生存者,就可以獲得一百萬美金的獎勵。淘汰的人選是由投票決定的,如果大家認為你不合群、不好相處、輸了比賽,甚至只是你太強,大家擔心你最後會拿一百萬美金,都有可能投票要你走。在一百萬美金的利誘下,你會看到大家使出渾身解數。為了要贏得比賽,加入正確的聯盟、合時合地的欺騙、做兩面人,都是必備的技巧。

我印象最深的是,在第十季中,參賽者IAN在倒數第二次的淘汰賽裡面,做了兩面人,同時加入了兩個聯盟,同時許下承諾,使得自己能安安穩穩的進入最後一輪淘汰賽。但最後事情爆發了,被他原本聯盟的好友知道他暗地裡參加了另外的聯盟,甚至想要藉由別人的力量淘汰他。IAN的朋友非常生氣,臨陣倒戈,導致IAN進入最後一輪淘汰賽的時候再生波折。不過,IAN還是驚險的到最後一輪淘汰賽了!最後一輪淘汰賽如果通過,將會由之前被淘汰的參賽者來決定,最後的兩個人哪一個有資格帶走這一百萬美金。

最後一輪:比誰在木柱上站得久。四個小時的時候,另一位參賽者KATIE已經放棄,到旁邊休息。又過了不吃不喝的七個小時,兩個人都快撐不住了。此時IAN的朋友TOM跟IAN說,如果你現在放棄,我就帶你進「最後審判」讓陪審團決定我們之中誰拿走一百萬美金,但如果你現在不放棄,而最後你站得沒有我久,我會選擇帶KATIE進「最後審判」。

沒想到,在不吃不喝整整近十二個小時之候,IAN的決定是,他放棄,但是要求TOM帶KATIE進「最後審判」,原因是因為他想挽回他跟TOM之間的友誼還有他跟KATIE之間的信任。他說,他覺得這是個遊戲,所以他玩了一些小技巧,但如果這些小技巧,讓他做人抬不起頭,同時失去了兩個朋友,他寧可完完全全的放棄這一百萬美金到手的機會,換取他們的友誼跟原諒。

遊戲的最後,IAN放棄,由TOM帶KATIE進「最後審判」,並且TOM獲得一百萬美金。結局很不是我想要的,我不願多提。徘徊在心中的問題是:如果我今天跟我的朋友公平且不傷性命的競爭一百萬美金時,我會不會為了友誼而把這三千多萬台幣拱手讓出?如果一個月存三十萬,存個十年,也才有三千多萬台幣阿!多麼龐大的一筆數字阿!十年之後,朋友真的不會有變故嗎?只是朝夕相處了三十九天的朋友,值得到放棄爭取等同主治醫師十年光陰的一百萬美金嗎?

我捨不得IAN做這樣的選擇,太理想性了!果然是剛從大學畢業不到一年的嫩腳。一百萬美金耶!如果是我,我會向朋友解釋這是個競爭者的遊戲,做個牆頭草般兩面人的確不光明磊落,但這就是我想要贏得這一百萬美金的方式,也是遊戲一開始就講明的了,何況當初TOM也是用這些競爭手段淘汰掉其他跟他有過約定的參賽者,為什麼TOM做兩面人可以,我IAN做兩面人就不行?

生存遊戲,考驗人性的極限。我後來念念不忘這件事情的原因是,我沒有辦法做到IAN那樣子,讓我自慚形穢起來。我想到的只是那一百萬美金的價值跟花用有多麼的美好,而忘卻了友誼、人性、尊嚴、道德在生命裡面應該有的價值。但這是生存遊戲阿!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亂世裡,在必須生吃活人,啃咬樹皮的大時代裡,人的尊嚴,不過是論斤賤賣的商品而已!

上學期的軍訓教官,跟我們說過他當初作海軍,隨著船艦去越南接渡難民的景象,他說他親眼看見,一個男子為了搶著上船,踩到了一個孕婦的手,那個孕婦就從四樓高的繩索上摔下去,一屍兩命。總教官說的話,至今仍印在我的腦子裡:

我不管你支持台獨還是統一,我都希望你永遠不要期待戰爭。很多人在選舉的舞台上大聲疾呼:『鄉親阿!這就是愛台灣啦!』同學們,難道說得大聲,就比較愛台灣嗎?證嚴法師從來不說,土耳其地震的時候,慈濟功德會第一個衝去救災,不管台灣風災,這樣是不是不愛台灣?馬偕傳教士為台灣奉獻了大半輩子,可是他從來不說,這樣是不是不愛台灣?我不喜歡到處跟別人說「我愛台灣,我愛台灣」,可是我真的對台灣這塊土地有著深厚的感情!因為我親眼見過亡國奴是什麼樣子。

如果你看過了這部片,也許你能明白我所說的話,慶幸自己畢竟不生在那一個荒謬的時代。

之前,有人問了我一些問題。他說:「如果給你一千萬,要你賞最好的朋友一個巴掌,你會嗎?給你一億,要你陪純美姐一夜春宵,你肯嗎?人的尊嚴可以為了多少錢而放棄?有什麼感情是千金不換的呢?」我想了很久,只能認輸。因為就算我的尊嚴跟感情再昂貴,只要不危及生命,只要不斷的加碼、再加碼,我就會屈服在銅臭之下。

當號角響起,命運之輪再一次開始轉動,你的抉擇會是什麼呢?




94.8.8 父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