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07 22:00:00九十九我魔

〈我們愛這世界太多──閱讀劉欣蕙《我多願陪你靜聽髮梢結冰的聲音》〉

         沈眠/寫

相隔首本詩集《金色蝴蝶》(2011,逗點文創結社)多年,劉欣蕙的第二本詩集《我多願陪你靜聽髮梢結冰的聲音》(2022,松鼠文化),在辭語文句上變得更洗鍊,鮮少有長行長句,但優美的語調、意象能力依舊,只是風格上更統一為抒情主旋律,即便是「輯四 濺起的泥濘也唯美」處理〈六四〉、〈二二八〉等歷史事件、社會議題,也俱是柔軟細膩的情感,前一本詩集有論述、反諷精神如〈詩族將滅〉、〈婚姻市場〉的作品,在新詩集裡是無可見的,顯然她更想集中書寫個體心境和感情樣貌。

《我多願陪你靜聽髮梢結冰的聲音》是一本充滿情感活動的詩集,帶領讀者進入哀苦但又舒緩悠然的語境裡,同時她也非常西方,花草植物森林動物、基督教信仰、自然風物地景、詩藝探究等主題,很容易聯想到艾蜜莉‧狄金生(Emily Dickinson)、克里斯提娜‧羅賽蒂(Christina Rossetti)、伊莉莎白‧碧許(Elizabeth Bishop)、林妲‧派斯坦(Linda Pastan)等歐美國詩人的作品,亦有相似的特色。

如〈獨白〉:「以為寫詩能促使我變神聖,其實╱並沒有。……寫詩的確不能否認我仍庸俗地過日子╱然而,某些充滿啟示的憂鬱早晨╱當我像隻剛睡醒的飢餓獅子╱從鐵籠裡躍起──突然╱醫術絢爛之光降臨╱穿透玻璃霧窗╱斜斜照射╱筆尖╱╱永恆的一瞬間╱身子遂微微╱抵住了天堂」、〈寫詩〉:「不為甚麼╱而打開內裡所有的窗╱讓筆淋著碎光╱讓筆聽見最小的聲響╱╱涉越字句的草原╱抵達懸崖╱此處可能是刑場╱此處╱可能是天堂」、〈憶兒兒時〉:「以為專注努力是產出成功的方程式╱當圓潤剔透的壯志╱一一滾入╱平庸,但有歸屬感的中位數……記憶崩壞之前╱抵達你╱是我此刻最大雄的壯志」、〈瞪羚〉:「已經不再有信件╱不再有電話╱然而╱╱在詩意的森林保護區╱依舊經常見到你╱瞪視我╱如一隻羚羊╱哀傷而優雅地╱等我理智放下手中的長槍」等。

英國詩人克里斯提娜‧羅賽蒂的〈美俗世界頹墮……〉(收錄於《小妖魔市》)寫:「你告訴我,這世界很美,雖然╱經歷了伊甸園的墮落;我不該╱轉向墳墓,不該讓我的精神╱渴求長久的黑夜般寧靜。……當我燃燒時,我怎能安靜?╱誰可以給我安慰?……雖然我沒有選到比較好的那部分,事實上╱卻又落入另一種說不出的苦,╱會不會是我們愛這俗界太多?──」

當詩人燃燒時,詩怎麼可能安靜!於是,劉欣蕙的詩作漫漶著呼告與聆聽,那是對世界傾訴,那是關於詩的神奇如何引領詩人重見自身即為樂園,以及檢視人生的平庸無可閃躲──

是的,詩歌並非逃遁術,並非強大無匹的魔法,詩人始終得要活在普通生活,持續愛恨同源悲欣交集。所幸這世界確實很美,確實讓人魂牽夢縈無限神往,而我們愛這世界太多,縱然苦難、荒謬與滅亡也太多,但存在終究是美的啊。

正如克里斯提娜‧羅賽蒂的另一首詩〈柳蔭下〉所寫的:「惟有愛不虧也不虛空╱愛只是勝過死亡,比死亡更久長」,劉欣蕙的《我多願陪你靜聽髮梢結冰的聲音》亦為愛與美留下了容身之處,讓人生不致於匱乏和虛無。

 

 

刊載於《野薑花詩集》季刊第四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