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23 09:00:00九十九我魔

〈當武俠被詩歌以後〉





──沈眠詩集《武俠小說》於SOSreader文學募資平台「重讀者」出版計畫

 

  我一直不覺得自己是個詩人。雖然我也寫詩,而且還寫了真是不少的量──沒有仔細算過,但至少也有千首以上了吧,當然了有一部分都是不怎麼樣的還停留在可知的已知的範疇裡的詩,也有一部分或許已稍稍追擊到詩歌的未知領域。

  比起寫詩,其實我更喜歡讀詩、寫詩評,更喜歡目擊島國當代詩人的多樣性崛起與風格塑造,更喜歡在場見證那些繁錦花繡百怪千奇的對詩歌思維、定義、形制與摸索的各種可能性。

  不得不承認的是,詩不是我的志業,不是我的第一思維,不是我的基本語言,不是我觀看的方式,也不是我進入世界的途徑。詩比較像是拓展與擴充,針對我所不足的部分進行補強,讓書寫技藝得以有升空的動力能源。

  此前寫詩,我皆是以一首詩為完整單位的寫。一首詩就是一種完成。我寫下的那些散落在各地(副刊、詩刊、雜誌)的詩無法組成整體。它們是繁星若塵,但尚不是宇宙。我從來沒有以一本詩集為完整單位地去寫每一首詩的想法。寫給夢媧的幾本情詩集,與其說是詩集,毋寧講是幾首長詩的九十九段,而且那是甚私密的聲音,個人的愛情用途,不大可能進入公共空間發表。

  因此,即將在SOS Reader重讀者發佈刊載、預計耗時六個月、寫九十九首的《武俠小說》,應該是我頭一回認認真真對待詩集的嘗試,是我的第一本詩集。此詩集的作法呢,將會以武俠小說為核心──以書名、人物、招式、兵器做詩歌的換日偷天幻影異形──但並不限定於小說,亦會向外輻射於相關的武俠電影與戲劇。

  這樣的起心動念得回到2012年,我以另一個身分(武俠人,沈默)獨力主編《明日武俠電子報》,風風火火地搞了一系列【武俠,非你不可】獎金徵文比賽說起──彼時,從微武俠(限定字數在120字內)、一行武俠(Word一行最大值35字內,與煮鳥文明《消防栓小說報》合作)、詩歌改寫武俠(以東西方古今中外各種詩歌為本改寫為武俠,150字內,與《字花》合作)、經典文本重寫武俠(將小說詩歌散文電影音樂戲劇各藝文領域的不世經典文本重寫為武俠,300字以內,與《聯合報:聯合副刊》合作),乃至於文本覆寫武俠(概念與經典文本重寫武俠相似,350字內),主要想做的就是,挖掘武俠在小說以外更多可能的體現形式。

  此外,2014年,我與編輯沈嘉悅、美術設計吳欣瑋合作出版了一本短篇小說合集《詩集》(角立出版),當時心裡就念想著,未來若有機會,一定要做一本名為《武俠小說》的詩集,恰恰可以構成一對照組合──還記得《詩集》甫一出版,香港詩人陳子謙與我私訊,聊到我的詩集以後可以叫《武俠小說》,那會兒真有種得遇知音之感哪(後來子謙詩集《豐饒的陰影》有一輯「外篇:劍光」便收錄在《明日武俠電子報》參賽比稿時所寫的武俠主題詩作)。

  《武俠小說》的淵源大抵如是。也因此,與其說《武俠小說》是武俠詩,不如講是詩歌武俠集。我旨在透過詩歌文字表現武俠小說的實際與可能樣貌。武俠小說的詩質並不下於其他各種文學類型、類型文學,我一直如是堅信。

  將恐怖驚悚連續殺人上升到直探人性絕對幽暗藝術層次的《沉默的羔羊》,其實若依據原來美語《The Silence of the Lambs》之義,應該是羔羊的沉默,也就是羔羊是主體,沉默屬於羔羊的內裡的存有狀態。

  同樣的,武俠詩是以武俠語言表現詩歌,認真說起來,詩歌才是本體。唯我的詩歌武俠比較接近以詩歌語言承載武俠,亦即武俠精氣神方是主調。《武俠小說》收錄的理應更趨於,不是武俠詩的武俠詩。

  至今為止,我在意的追問的都是本質。形式有時候對我來說沒有那麼重要。但尋找每一種形制裡的真實意涵,與為其命名、定位,也都是本然的顯現。兩者從來都是分不開的。

  José Saramago《里斯本圍城史》:「……寫作的奧秘就在於各種奧祕率皆缺席之中,假若這前提成立的話,我們可以據以結論,如果寫作毫無奧祕可言,寫作者就更無任何神祕之處了。……

  《武俠小說》也是一本追索武俠小說是什麼、武俠小說有何奧祕的詩集。

  Marguerite Duras說:「寫作是未知。寫作以前我們完全不知道將寫什麼。而且十分清醒。/這是我們本身的未知,我們頭腦和身體的未知。……如果在動筆以前,在寫作以前,我們就知道要寫什麼,我們就永遠不會寫了。不值得寫了。/寫作就是試圖知道如果寫,我們會寫什麼──這其實只有在事後才知道──在寫作之前,這是我們可能對自己提出的最危險的問題。但也是最常有的問題。

  詩歌是這樣的未知。甚至說,詩歌是不可能的。

  詩歌是人對太多不可能的戮力追求。

  詩人面對不可能,往往需要無比的勇氣與堅決。有時,詩人迎接不可能,就是為了輸,為了倒在不可能之前,為了成為一個偉大的戰敗者。這不就是知不可為而為、乃至於為了不可為而為的武俠精神嗎?

  武俠的精神在於決鬥。我寫《武俠小說》,終究還是意圖於推倒、改變通俗大眾、嚴肅文學對武俠必然是低等產物的輕賤與刻板印象。武俠或有其諂俗媚世的起源,但我總看見武俠其後作為一門藝術的龐大可能。

  《武俠小說》或也有能指向未知的可能。我如是殷切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