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角色扮演遊戲與狂歡派對,靜靜的競技──閱讀《島嶼山海經:城音》〉
沈眠/寫
這本概念性詩文集從波特萊爾《巴黎的憂鬱》開始歧想輻射開去,從如此幽暗的、亂狂的城市詩歌想像裡發端並啟動了一僅只屬於詩人們的虛構性城市風光──葉士賢繼《島嶼山海經:神話》後,又集合臨宵、十三、良、林禹瑄、Tanya、楊海、蘇家立、龍青、黑俠、ZY、馮瑀珊、丁威仁等新一批詩人共同構造屬於他們的城市音域,企圖讓繚亂花繁的詩歌聲音雲霄響徹,企圖心依舊十足。
我不免要想著,所有的憂鬱難道不都是一種狂歡的個人儀式?一種除自己外他人難以辨認亦無從理解的、與暗黑秘密地共舞瘋魔的儀式?而詩人們難道不是最為憂鬱的物種嗎?那麼,這樣一本融會著詩歌、城市描寫、極短篇小說甚至音樂的詩合輯,不就是一種對大憂鬱(詩人的憂鬱本質、時代與城市壓縮下的人人遺廢式的憂鬱情懷)的整體性論述嗎?而激情與憂鬱不也都是詩人的抒情性兩端的存有物嗎?於是,《島嶼山海經:城音》同時具備了憂傷憂鬱的聲調與激昂激情的聲響兩種也就絲毫無須意外了啊。甚至我應該這麼說:詩人不都是設法維續胸中微暗的火焰在灰黑無望的城市裡掙扎著設法在詩歌裡喧嘩地活下來嗎?
我由衷喜歡也推薦的是在角色敘述裡寫下「如果人生充滿了邪念,我必須與之對抗」的臨宵〈一、底〉及〈二、宣示〉,十三教人驚艷的〈# 1窮人之泉〉、〈# 2以愛之名〉、〈#3苦難〉、〈# 4信仰〉,與良的〈3.潮汐〉:「成熟是記得退潮/愛是所有言不及義」。另外呢說「母親的關愛就像隱形的鍊子」的楊海則有〈城市製造的一切:湖水與小船〉〈旅人:刀子〉〈旅行者:世界與我〉〈旅人:而我只能不斷道歉〉和林禹瑄〈1.預言〉、〈3.舞台〉、〈5.酒館〉都十分精采。單單以寫法來論,蘇家立最有梗,其類極短篇又散文詩型態在裡面獨樹一幟。龍青〈天黑黑〉、黑俠〈魔鬼〉(「過於漆黑的胸前/孩子總是向孤獨發育」,多麼準確的意象)、懂得操鳥術的葉士賢對世界進入城市的諸多細節論述,Tanya〈撫摸,死亡紀事(三)〉、馮瑀珊的詩歌標題、丁威仁〈三、酒館的旋律〉、ZY〈2.水位--〉等等也具有相當水準──
相較《島嶼山海經:神話》採原住民神話型態權作詩歌文本的起源,《島嶼山海經:城音》讓詩人各自營造對自己的角色(畫家、聖母、小說家、女伶、乞丐、賣藝老人、……)的想像,再自行融入葉士賢設置的城市共同空間背景,如此作法更貼近詩人的現在性,是以島經2.0詩人群遂更能暢快地(也就天花亂墜亂亂飛)滿足自身表演慾,以極度喧囂奔放的詩歌文字,各有擅場地秀出自己的長袖,竭盡所能地演繹唯獨其身能夠展演的詩文舞藝,如同他們在靜靜的競技一般,以文字以自己對詩歌與城市的認識與體悟,深入到語文的狂歡派對中鋒芒畢露且刀光霍霍起來!
或許吧,愈是憂鬱悲抑的物種,就愈是忍不住需要極度的歡狂呀!
至於結構方面的特殊性,此詩文集裡分五個部分,共十三個角色(分別由十三名詩人以詩歌詮釋,十三這個數字在《島嶼山海經:城音》倒是意味深遠,畢竟裡頭有位就以十三為名的女詩人),每輯前頭都置有一關於城市空間的描述,前四輯由詩人們粉墨輪番演出(在詩歌之前,亦有個別的對角色的描寫),第五輯則是詩人們寫了十三首歌(且請人譜曲製作),並額外收入1.0成員《島嶼山海經:神話》裡的廖之韻〈賭徒搖籃曲〉──
如此層層疊疊架構起來(再加上多出來的第十四首歌詞及隱藏版詩人)的概念性詩集,教我忍不住要多所玩味:這裡或也有正在以詩歌技藝進行一場豪賭(或者詩人們盡皆作為人生裡的賭徒往往慘敗無依飄零)的痛烈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