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敵》摘讀PART ７
獨孤一聲：「你始終無由相信經一特定、單一觀點記述下來的所謂史實，能夠正確承載所有發生的事。全面或全知啊，是不可能存有的。只要是一個人的觀點，就表示對一個事物的認識必然有其侷限與偏狹。
換言之，被記載下來的歷史某部分來說，都是誤解的，都是，甚至可以說是虛構的，偽造的。如何能夠去相信這樣的文字？如何能夠，如何應該？這如何能是合理的事呢，關於歷史？而為什麼會沒有人注意並進而揭穿呢？
被保存下來的歷史，就像是一座漂流著無數、無數昨日的島嶼。一座浮島。一條又一條名為昨日的河流，在島上縱橫交錯，形成一繁複、緊密的網絡。而居然有人妄想要記錄河流每一滴水的運動，並且找出源頭？」
──沈
獨孤一聲：「每一式小天敵都藏著一道獨門氣勁。娘說。你必須把握那些氣勁的個別特色。但氣勁啊，氣勁的法門是不能隨意更動的。每個人的經脈都有其限制跟慣性。那稱之為養氣。武林人的內藝就像在體內豢養動物。一開始就得決定它是什麼，係以什麼樣的形狀與質量存有著。經由大天敵心法以吞食養吞食的方法，你成功地將經脈調整為戰場般的形態，而不是一般來說的河川或田壑。氣勁雖是看不見的，但仍有其隱微的形狀。大天敵心法培養出來的真氣，亦即天敵勁，無不是雙頭蛇似的，或說是：螺旋狀。那是在你還沒有變化出環狀氣勁以前，大天敵心法本來氣勁的形體。」
──沈
獨孤一聲：「娘顯然知道你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啊，一旦天敵劍完成顏色變換，就沒法再回到原來人的手裡。那反而會是一種損害。剛剛我硬拚一記，自然要付出代價，』她緩了一口氣，繼續跟你說：『這個人也是。他付出了代價。一旦沒有天敵劍可以輸出，無事勁就會囤積體內乃至於反噬天敵勁，這是無從避免的。你亦躲不掉這個宿命啊。至於，為什麼我要把他擱在這兒啊，』娘笑了，她又笑了，『我只是想讓他的手，他整個人都停止，讓他再也沒不可能將手伸向我，傷害我。』
你在她的笑聲裡，感覺到自己的身上也蘊藏著某種不斷下墜、下墜的東西。
那是你的家族所賦含的恐怖與陰影嗎？
那是瘋狂嗎？那是歷史嗎？那是命運嗎？」
──沈
獨孤一聲：「人是不是只活在局部，而誤以為自己可以全觀，可以懂得人生所發生的諸種，可以排序、建構所謂的歷史？但這是多麼愚蠢、無知的想法。你現在知道，你看見、明白的，只是反覆在你經驗裡出現的。
而你無從理解、感知的，是在你之外，的那些所有無以名之的力量，只在你的人生閃現過一次的，只有一次，僅僅一次，於是你壓根把握不到它的位置，以致於對你而言，那就意味著無有意義。」
──沈
獨孤一聲：「而你呢？你是影子，你是不得公開，你戴面具，而這是你應得的嗎？
母親，那個自稱娘的人就能安心嗎？為什麼你和一曲不能如同獨孤家第三代的雙家主一樣？你不懂，也不認為自己就該一直這樣。所有人都應該付出代價，不是只有你而已。
不是只有你要一生一世都被黃眼睛跟著，都要戴著面具，作為業神之子而活。
你是人，而活得不像人，那麼就成神吧！」
──沈
獨孤一聲：「如今啊，如今。你原來有一群好戰友，但也都死絕了。一大半在十字山脈大撤退，另一小半在天敵牆前，就在你們老祖宗開拓、建立起來的基業上，子孫殘殺子孫，殘殺信任你、將生命託付於你的人。天衣部氏從來都是最支持你的一族，尤其是剛剛死去的天衣帶雨。在他死後，你茫茫四顧，誰都視你為敵啊。真的是誰都沒有站在你身邊了。一個都沒有了。
你孤獨地面對天敵組織的反噬。
一個必須跟你所統率的子民們對敵的首領。
這是天敵的意義？」
──沈
獨孤一聲：「啊，你感到自己的生命汁液完全地、深深地噴入憐曇的體內。那是完整的你，濃稠的你。沒有保留。從堅挺到軟弱，從熾烈、狂暴到柔情。你，全部的你，都給了她。你那麼深入而密合於憐曇啊！
有一瞬間，背後的天敵牆，彷彿在呼應你的狂歡，動了。牆正隱密地震動。無數的時間，無數的記憶，開始沿著天敵牆穿過你的背脊，貫通你的體內。那麼多的圖像，紛紛湧上腦海，沖上眼簾。你的眼球極速滾動。
你看到第一祖逃離出來的地方曾經遭遇一神祕的浩劫，一個詭異無倫的人物以一壯大、荒唐的籌謀，將包含第一祖在內的無數卓越人物的武藝，吞食殆盡，那幾乎是魔神般的幻化啊，那是在南域以外發生的驚怖之事。你聽說過第四祖的河牆之戰也顯影在眼前。你看到第二祖正要躍入一個爐裡，那就是人劍爐啊。你看到爺爺，那個石化而灰飛湮滅的爺爺，多麼安靜地熟睡，而他似乎正在想著要離開南域，要道更北之地去看看雪，摸摸冰。你看到長得一模一樣的兄弟，那是兩位第三祖吧，他們好青春的容顏啊。你看到母親，你的親娘，看到鏡子時，她微笑，復又憂愁起來的神祕面貌。」
──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