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鏡頭手記──《志氣》、《奧茲大帝》〉
063,《志氣》。
你以為,《志氣》正可以拿來與《逆光飛翔》或者《翻滾吧!阿信》做反向對照──前者幾乎就只是電視劇格局與思維,而不如後兩者至少算是夠格的、讓人感覺到有所謂導演調度意志的電影語言。
這三者(但也不僅限於這三者,島國最近很瘋狂熱衷於真實故事改編的勵志、熱血路線,大多看來讓人覺得乏味、噁心)都有所謂的現實根據,但出手就差別不少,至少在有沒有非說不可的意欲上,《志氣》就弱上好大好大一大截,簡直讓你覺得悲哀。導演的能耐就只是讓鏡頭哈巴狗一樣的跟隨著情節與人物移動,一點都沒有自己的語言節奏,調度簡陋得近乎某種羞辱,只會照本宣科地畫葫蘆,連最後決賽看轉播這件事也和好萊塢災難電影常有的緊張與歡欣鼓舞處理如出一轍,毫無想像力。一如《陣頭》、《雞排英雄》、《大尾鱸鰻》、《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殺手歐陽盆栽》般糟糕透頂。
尤其讓你覺得更悽慘的還是,你在看《志氣》的時候,眼睛還是濕了。主要是那些底層人物的場景,包含阿嬤捨不得月台票但仍然堅持送孫女進站、家暴父親凝視繩力女兒的努力付出以及為了技藝不斷苦練的畫面,都讓你回到本身的記憶裡。並不是電影有多優秀,而是它把某些幾乎已經是在人生裡固定的風景翻拍,使得文本的一小片段如鏡子般承載你個人的回憶──
換言之,使你落淚的是自己,是那些曾經並且一直存在於自己生命裡的人物與景色。你掉眼淚的對象,不是電影,更不是那些拙劣的演員。你只是在回想外公、外婆與自身親情方面的經驗,以及關於書寫技藝的持續苦練一事……
你清晰地意識到這部電影有個不錯的故事,就像《逆光飛翔》一樣,他們都存有著一個精彩如奮戰的故事。但那個故事有沒有好好地裝填到電影裡呢?有沒有比你聽人口述或者寫成散文乃至於小說更好的效果?如果沒有,幹嘛要那麼費勁去拍電影?電影有它自身的語言與結構,電影應該有只能是電影才可以表達的必要、強度與深刻性,如果不能以電影將該故事更絕妙地展現,只是電視單元劇(而且還更不如)的演練,那又何必佔有那些資源呢?
《志氣》對這些情感價值的操弄,對你來說,尤其是對鄉土情懷的賣弄與販售。特別是喜歡強調志氣、熱血與夢想,某個程度來說,幾乎是一種島國精神解救的萬靈丹(有時候,你倒覺得更像某種集體手淫),真是夠了。夠了。
而目前便當電影的屢屢賣座,亦讓你憂鬱於一般人對島國電影的誤會與理解。彷彿這樣就是這座島上電影的真實樣貌與活力。你更擔心這些可以扔到垃圾桶也不可惜的便當電影對真正傑出的電影與優秀導演的擠壓。當電影工作者陷入票房迷思時,某些並不講究賣座但就是非拍不可、能夠演化電影史的美麗電影,就再也、再也無法受到支持與鼓勵了。你非常憂鬱。
──102/3/10,晚間八點零五分,在京站威秀影城。
064,《奧茲大帝》。
《蜘蛛人/Spider-Man》一到三集的導演山姆.雷米/Sam Raimi與《X戰警/X-MEN》一、二集導演布萊恩.辛格/Bryan Singer一樣,可以說是這十幾年來在好萊塢罐頭工廠呼風喚雨、使得漫畫英雄改編電影不衰風潮的前兩人,有了他們傑出的影像貢獻──B.S.擅長以人類與變種人思辯正義與邪惡的複合性,S.R.則是在平凡人之中見得英雄特質,並使得兩者合作,以抵抗邪惡入侵,且精於影像速度的調度──方才開啟了此一類型的大盛世風格,至今猶方興未艾矣。
然則,這兩名導演在增進、重寫了英雄典型與風範後,今年分別另起爐灶,要闖一闖別的電影類型,兩者同樣都根據經典文本改編,但取材魔豆與巨人故事的《傑克:巨人戰記/Jack the Giant Slayer》乏味得實實在在慘不忍睹──
至於S.R.的《奧茲大帝/Oz》則是改編自經典《綠野仙蹤》(最新的譯本由逗點文創發行,很棒的版本),唯S.R.大膽地去除掉桃樂絲、錫人、稻草人和獅子的固定組合,而改由奧茲大帝本人登場,連同瓷娃娃、有翼猴子踏上剷除邪惡女巫之路,並且大力探討騙術、魔術與科技的關係(──你當然要想起亞瑟.克拉克/Arthur C. Clarke說的那句「任何夠先進的科技皆無異於魔法」或者那本混血雜種的科奇幻小說《來自繁星的巫女》),這些加進巧思的重新詮釋,自然比只是在賣弄豪華特效大片調性的《傑克:巨人戰記》好上一大截。
S.R.裝載童話趣味的《奧茲大帝》,在你看來,雖不是什麼絕妙之作,但至少在重寫文本方面,還算值得一看。片頭的黑白場景(一個魔術師兼任騙子的慘澹人生)切換到進入奧茲王國的全彩畫面(顯示身為奧茲大帝鮮豔的未來性,以及奧茲王國的魔幻瑰麗)的作法,在文.溫德斯/Wim Wenders的《慾望之翼/Wings of Desire》或前兩年的《大藝術家/The Artist》充滿漂亮隱喻的轉換以後並不是什麼特別的操作,但至少S.R.透過影像表演默片時代的僵硬性調度,轉入自然的彩色時光,除了色彩的添加與流動外,還多了鏡頭運轉的流暢性以及演員們的當代肢體語言,還算不壞的演繹。
而你比較感興趣的仍然是騙術的雙面意義。
亦即,騙術是自私掠奪,與騙術能拯救眾人的狀態,形成微妙的對位性思考。
在《奧茲大帝》,一個愛情騙子如何成為在愛情負責的男子(其固定的音樂盒騙術使他擄獲某女巫的愛情,但也被人拿來運用養成了一個必殺他而後快的邪惡女巫,好玩的諷刺),與一個魔術師如何應用自己的能耐變為真正的巫師(片中提到兩個截然不同領域的天才胡迪尼與愛迪生,自然不是沒有意義的),齊頭並進,逐漸展化為一部發現本心為何的成長電影──
文本看似依然是《綠野仙蹤》摸索成長風景的原意,卻更進一步地脫離兒童觀點,顯露成人究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欺騙,或者應該為了善良而欺騙的大哉辯。你得承認,這一點還蠻有意思的。
──102/3/15,午後兩點五十分,與夢媧,在高雄大遠百威秀影城Gold Class。